一個抗戰老兵的傳奇人生——“陳同學”其人奇父

飄泊一生

2025年春節剛過，久病的么叔不幸離世。在他的告別儀式上，偶遇已有十二年未見的陳同學。 2012年國慶大假后，我們曾同遊滇西騰沖。旅途中來去匆匆，不及細聊。今有機會守靈同坐，才知道了一些關于他的故事。還有他九死一生，有著奇特抗戰經歷的父親。 2020年8月么叔在甘南草原留影 　　四個高66級學生（1947年生人）攝于1974年。 除了么叔，其余三人都是成都西北中學同班同學。其時四人都是社會待業青年，本事都不小，各自找了一個自帶飯票的女朋友。 現今，四個同齡人，已去三矣。左一:雷天壯，左二:么叔，左三:陳同學，右一:雷建鞏。 　　陳同學姓陳，排行“舉”字輩，南京生人。故名陳舉寧。 “陳同學”一名，是我的祖母給他所取。原由他是么叔從幼兒園到小學的同學。以后么叔娶妻，么嬸又是他的初中高中同學。幾個“同學”加起來，故祖母叫他“陳同學”，名至實歸。 高中時期的陳同學 　　我的祖母之所以給他取名，除了上述原因外，更因為陳同學長得偉岸帥氣。身高1米77，身材適中皮膚白凈，面善心慈尊重長輩。全然沒有一點男孩子的野氣，頗得老人喜愛。 這還只是陳同學的外表。他還心靈手巧，有一手家傳的裁剪縫紉手藝。他曾經給我年愈六旬的祖母手工縫制了布褂兩件。 在那物資短缺的歲月，他小小年紀，就是一個餓不死的手藝人。 記得下鄉當知青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十叔曾有事帶我去了一次鹽市口轉輪街的陳家。只記得陳同學顧不上接待客人，一邊說話一邊熟練地踩著縫紉機忙著趕活。年紀輕輕就是一副“窮人孩子早當家”的成熟。 　　凡此種種，就足以讓我的祖母祖父在世時對他另眼相看。只要他有事來訪，總會在斌陞街20號院里掀起一片漣漪。前院一聲喊:“陳同學來了”！就會驚動在后院忙碌的祖母。不僅要留他吃午飯，還會特意為他做幾碟精致的小菜。這在食品匱乏的上世紀七十年代，算是不低的待客規格了。 聽陳同學說，有一次，年近四十還未娶妻的我的七叔帶著未過門的媳婦來家看老人，祖母高興莫名，特意燉了一只老母雞款待。席上的賓客之一，竟然就有這位年紀輕輕的陳同學。惹得同年的么叔，都有點“吃醋”了。陳同學與么叔 　　陳同學與么叔一樣，出身不好成份高。感覺政治上沒有前途，就只有在讀書上下功夫。平時的成績在班上都是前幾名。就是這樣，也知道今后要過高考關上大學，比登天還要難。 　　這次有機會聊天，才知道陳同學有一位頗不平凡的父親。 陳同學之父大名叫陳永貴，與上世紀六十年代聞名全國的山西昔陽縣大寨大隊黨支部書記同名。 陳同學讀中學時，正逢那轟轟烈烈的“大革命”發端。他響應號召步行串聯，從家鄉足足走了幾千里，來到山西昔陽那個山溝里，見到了與他父親同名同姓的那個人。那時候山西的陳永貴還沒有“大紅”，仍然在虎頭山上種地。大凡來此的“紅衛兵”，都要受到大寨人的接待，有幸者還能見到永貴本人。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懞懂少年成了白發老叟。陳同學的記憶里，對陳永貴的印象，就只剩下他握過的那雙手:“好粗糙，就象銼刀一樣”。 　　清初開始的“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引得千百萬在中原戰亂及沿海生活無著的百姓向四川遷移，客家人居多。 陳家是清乾隆年間（公元1775年）從廣東梅州遷移到四川簡陽來的，算到陳同學這一輩已是第九代。我們王家的祖先也是清道光年間從梅州遷徙而來。只是比起陳家晚了60多年。兩家原本素不相識，但經歷如出一轍。 陳家祖上帶了六個兒子來川，一直在簡陽農村種地。以后開枝散葉，第三代就有了24個兒女。到陳同學的祖父陳有森（字全興）已是第七代。祖父六歲就父母雙亡，三姐弟全靠陳家族人們養大。等他長大成人，略識幾字，叔伯們就把他送到成都府學了銅匠手藝。 　　有森祖父凡事愛動腦筋，手上活路學得快。不僅學到了手藝，還有經營頭腦。后來就在成都染房街開了一家銅匠鋪，取名《全興盛號》。這大概是清朝光緒末年的事。 　　染房街在成都鹽市口，傍靠流經城內的金河，明代前此街曾開設土布染色作坊，汲取金河水漂滌。后因金河堵塞，江水不暢，染房業大多遷到城外。 染房街名至今留存，但沿街小店，已變為賣手工加工的木紡錘、象棋、骨牌、麻將、刀把等小木器的街道。 解放前的民諺道：“染房街，無染房，將帥對陣打麻將”，就是對這條街手工作坊特點的介紹。 陳家的這個銅匠鋪，開在了染房街167號。舊時代的銅匠鋪，小到打鎖配鑰匙，大到補鍋補碗，打鐵翻砂，鐵匠鉗工無所不能。簡言之，這種銅匠鋪就是一家服務底層百姓生活方方面的街道“修造廠”。 　　全興盛號雖不能發大財，一家人的溫飽還能維持。以后爺爺有森娶妻生子，先后育有四子一女，男丁取名“富、貴、德、才”，承載了中國人對子嗣未來的全部希望。按照族譜，排行“永”字輩。 陳同學父親行二，生于1911年，正是辛亥革命那一年，取名“永貴”。大哥永富，三弟永德、四弟永才。 陳家因為有個產業，一般男丁，生下來有口熱湯飯，長大可以讀幾年私塾。永貴8歲時被祖父送入私塾啟蒙三年。等少年初成，就在這自家鋪子里當學徒學手藝。在清末民初的亂世里，一家人好歹有個溫飽。 陳家四兄弟，正是在染房街出生，長大。都學了一身的鉗工手藝。但凡手上活路，沒有難得倒他們的。 　　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但又陷入了軍閥混戰之中。各路諸侯你爭我奪，大打出手。成都被幾家軍閥分而治之。底層百姓的生活極為困苦。 　　1931年，日本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占領了中國東北。并處心積慮地在上海挑釁中方。來年一月上海就爆發 “一.二八事件”，日軍在閘北向中國軍隊發起進攻。十九路軍奮起抵抗，得到了全國人民的支援。 　　上海抗戰激起民憤洶涌，各省紛紛募兵組織救國義勇軍。陳永貴這年剛滿21歲，已經學了九年手藝，正是血氣方剛之年。小小的銅匠鋪巳經關不住他的雄心壯志，困居老家已無出路。他瞞著家人去報名參加義勇軍，決心要出去闖一闖。 此時的永貴身高一米七八，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深得募兵長官的喜愛。 此后永貴自己改名為“陳裕”，希望告別過去的自己，從此能走出一條報國富民之路。 　　經過在成都三個月的軍訓，1932年5月，陳裕隨隊經重慶出川東下。此時淞滬抗戰巳經國聯調停而停戰。 因停戰協議中日方不允許中國軍隊駐防上海，上海市政府不得不組織了保安隊，以準軍事力量名義維持治安，以后改稱上海保安總團。 淞滬抗戰前夕的上海保安團士兵 　　陳裕隨義勇軍走到南京，恰逢中央憲兵學校招生，他隨即報了名。因為身體好，又有一定文化，順利被錄取入伍，正式成為學校教導總隊的一名學兵。 　　在南京中央憲兵學校的幾年里，他接受了正規的軍事訓練，逐步由士兵提拔為班長。 　　1936年下半年始，駐滬日本海軍陸戰隊暗中布防備戰，上海局勢漸漸緊張。 中央憲兵學校奉命挑選了一批優秀骨干，秘密派往上海充實上海保安總團，以應對突然事件的發生。此時的保安總團轄有兩個團外一個營約五千余人。 陳裕正在這批骨干之中。他隨即被任命為上海保安一團六隊準尉分隊長，駐防上海真如。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中國人民全面抗日戰爭開始。中方為了爭取主動，調軍進入上海。八一三淞滬會戰開始。 陳裕所屬保安團立即參戰，在真如、張家濱一帶進行防御。 戰斗十分殘酷。日軍從吳淞口的軍艦和天上的飛機對中國軍隊的陣地進行立體性狂轟濫炸。中國軍隊以劣勢裝備與之交鋒，雖人數占優但傷亡慘重。 　　陳裕作為一名初上戰場的初級軍官，不怕死，敢打敢沖，經過實戰鍛煉，逐漸成長為一名勇敢的軍人。 陳裕晚年時，曾給他的小兒子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在淞滬會戰初期的一次反突擊行動中，陳裕作為尖兵走在最前面。當他逼近一片廢墟時，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的動靜。他抬手示意戰友們停下，自己則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了一名落單且矮他一頭的日本兵躲在里面瑟瑟發抖。陳裕與其他戰友一起將其俘虜。由此獲得了立功嘉獎。 抗戰爆發前夕的陳裕 　　淞滬會戰的炮火，將上海這座繁華都市化為一片焦土，每一寸土地都浸泡在血與火之中。巷戰的殘酷超乎想象，斷壁殘垣間，敵我雙方展開著激烈的搏殺，生死往往在一眨眼間。 在三個月里，中國軍隊先后參戰70余萬人，傷亡25萬。日軍投入22萬，盡管有強大火力掩護，也死傷九萬余人。戰場上士兵的生存時間也許只有短短幾天。 陳裕所屬部隊在戰場廝殺月余，也巳傷亡大半。剩下的官兵仍在堅持。 　　在一次戰斗中，陳裕的長官，一位姓蒲的大隊長帶頭沖鋒，被子彈擊中頭部而犧牲。他怒火中燒，全然不顧如熾的彈雨，帶領余下士兵向前沖去，卻“撲通”一下倒了下去。一顆日軍的子彈打在陳裕的大腿上，頓時血流如注。 戰友們將他搶運下來，送往戰地醫院進行搶救包扎，隨即又轉運到杭州的后方醫院。陳裕由此撿回了一條命。 　　在后方醫院，由于傷口感染，醫生要求鋸腿。這位剛滿26歲的青年堅決不從。經過兩個來月的治療，腿終于保住了。 幾十年后，陳同學在洗澡時看到了父親的傷疤。父親對他講:“日軍的三八大蓋子彈射程遠入口小，如果是七九子彈創口大，腿就保不住了”。 　　1937年11月，日軍從杭州灣登陸，對上海守軍形成包圍之勢。中國軍隊被迫全線撤退，上海陷落。 　　陳裕隨部隊醫院撤回南京，傷勢尚未痊愈。日軍很快就分兵西進一路殺向南京。1937年12月，南京保衛戰打響。 　　在南京城萬分危急之時，陳裕還拖著傷腿躺在醫院里。眼看守軍幾近復滅、即將城破人亡。陳裕就將成為日軍屠刀下的一個亡魂。 在這生死關頭，陳裕的勤務兵，一個身高一米九的山東大漢將他攙扶到了中華門。此時城門口已經堆滿了尸體封住了門洞。他們只得冒險爬上城墻，用綁腿帶垂吊下城。幸得勤務兵身高體壯連拖帶背地將陳裕一直拽到了下關碼頭。 　　這時，最后一艘撤退的輪渡巳經撤掉弦梯。勤務兵搶先一步爬上甲板，死死抓住陳裕的手，拼盡全力將他拖上了已經離岸的渡船。 陳裕再次死里逃生。 以后，他和這位劉姓勤務兵在戰亂中失去了聯系，只知道他是山東淄博人。許多年后，這位救命恩人的身影一直活在陳裕的腦海里，永遠難以忘懷。 　　僅過了一天，南京淪陷。 日軍在南京進行了歷時數十天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中國軍民三十余萬遇難。 　　以后，陳裕歷經艱險逃到了武漢，找到了搬遷至此的憲兵學校，傷癒后得以歸隊復職。 抗戰時期他在憲兵學校擔任副官，碾轉于芷江、蘭州多地。常年被派往各戰區押送軍用物資。1943年才調往陪都重慶。在設在江北的憲兵學校任總務科上尉副官。 1941年，父親陳有森在成都因病去世。他卻因駐扎外地而未能回家奔喪。留下了終生遺憾。 在重慶本校期間，由于他身材高大儀表不凡，常被選為值星軍官，在周一的總理紀念周上擔任司儀。也有機會見到不少大人物。 　　在這短暫的安定期間，經人介紹，陳裕認識了溫柔嫻淑的另一半，陳同學的母親。 陳母姓帥，名長榮。年方19，重慶壁山縣來鳳驛人。帥家有三女，世代以開裁縫鋪為生。長榮其時剛從壁山師范學校畢業，也算是小家碧玉的知識女性。 1946年，陳裕與帥家二小姐結為夫妻。由于戰事延宕，從軍十數年未娶的他官至少校，巳經35歲。 　　婚后從重慶還都南京。由于妻子巳有身孕，陳裕請老丈母和姨妹隨他們夫婦一起南下南京。以后大兒子陳同學出生，外婆就幫忙帶外孫子及料理家務。 　　還都南京后，陳裕被調到憲兵司令部服務。由于他出身工匠，有一手修造手藝。以后被任命為憲兵司令部軍械處修械所所長，負責槍械維修。 南京時期的陳母，陳同學，陳父 　　1949年春，蔣政權處于風雨飄搖之中。人民解放軍隨時將橫渡長江。此時陳同學巳經兩歲。大妹尚在母親的孕育之中。陳裕作為丈夫，父親，不能不為一家人的安危考慮。去臺灣？回老家？還是隨軍遷往廣州？ 這是人生的重大選擇。作為一個中下級軍官要去臺灣，難以立命安身；現今上有老下有小，回老家拖兒帶女數千里，時值兵荒馬亂風險難測。陳裕暫時選擇了第三條道路帶全家隨軍去了廣州。 　　全國形勢發展很快。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到了九月廣州也岌岌可危。 戰亂之中，看著嗷嗷待哺的兒子，和懷孕在身的愛妻，他下了決心:回成都，回老家。那里畢竟還有自己的母親和兄弟，還有一個家。游子歸家，親人是不會嫌棄的。 　　臨行之前，陳裕多了一個心眼:將自己的檔案從單位拿了出來隨身攜帶。他堅信自己是抗戰功臣，從軍以后除了抗日，沒有參加過內戰，也沒有直接參與過清共反共。從本質上講，他就是一名技師。 　　歷經了數月外人無法想象的辛苦，陳裕帶著妻子、岳母、兒女，一家三代五口終于經廣西、貴州、重慶回到成都，回到那生他養他的染房街。 　　途中，陳母在廣西的一條渡船上生下了大女兒。為了記念這段漂泊顛沛的經歷，陳裕給女兒取名為“舉萍”，意喻“命如浮萍”。 　　“陳家二哥回來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染房街。由于陳家數代生于斯，長于斯，服務鄉里。街坊鄰居對他們熟悉信任，相處也很融冾。 此時四弟陳永才也已當兵在外。陳裕回家后跟大哥、三弟一道重操舊業，又開始了敲敲打打的生活。 　　成都在1949年12月30號解放。以后，新政權要求遺留下來的原國民黨的軍警憲特人員前往政府登記，等候通知處理。陳裕遵照執行，并上交了自己自1932年入伍以來共17年的個人檔案。 出乎大家意料，由于陳裕檔案完整歷史清楚，經過查證屬實，新政府并未找他麻煩。而是讓他作為一個個體工商業者，繼續在染房街打鐵修鎖，補鍋換底，服務社會。 　　從此，陳家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陳同學母親是師范學校畢業生，回到成都后在街道識字班當了掃盲老師。1953年后她和幾個同事在鼓樓洞街合辦了一個私立“幸福幼兒園”。幾經變遷后直到1978年退休。 以后陳同學兄妹又添了兩弟一妹。最小的一個妹妹1955年生。 陳家五兄妹合影于1957年。左起:小弟，大妹，小妹，舉寧，大弟 　　1956年迎來了“公私合營”的浪潮。陳家銅匠鋪-“全興盛號”終于結束了它半個多世紀的歷史。 其時陳裕母親已在頭一年去世，三弟也走了幾年。大哥和他參加了公家工作。都被分配去了大學路的醫療器械廠當了技師。工廠的主要產品，是為華西醫院制作手術器械。包括手術刀，鉗子鑷子，手術托盤等。 而在這方面，陳裕是行家里手。早在染房街時期，華西的不少主刀醫師都拿著國外雜志上的各科手術器械照片，要陳師傅照本打造。 　　直到1959年，陳家的新社會生活還算平順。父親有鉗工手藝，母親在幼兒園教書。還有家庭手工縫紉幫補，三子兩女其樂融融，日子過得不算富裕也還算小康。 陳家三代全家福（老人是外婆） 　　很快，三年困難時期來了，糧食緊張，副食品更是緊缺。一家七八口人的生活有點難熬了。陳父在廠里不經意間發了幾句牢騷。 那時大抓“階級斗爭”，每個單位都要按5%的比例清理“壞分子”。廠里保衛科根據陳裕的“歷史問題”和“現行言論”，將其交當地派出所管制三年。期滿后又順延了兩年。 對這次的“晚節不保”，家人擔驚受怕，大女兒受到牽連還因此沒能讀上高中，小小年紀就去農村當了知青。 1962年調整收縮精減人員，陳裕從醫療器械廠退職回家，去到了小天竺街道生產組，繼續從事醫療配件生產。 1966年的文革風暴來時，老陳的生產組沒有為難他。全家算是因禍得福躲過了抄家浩劫。 　　打倒四人幫平反冤假錯案，老陳的“管制分子”帽子也終于被平反。三個當知青的兒女也先后回城參加了工作。改革開放后鼓勵個體經濟發展，老陳憑手藝吃飯，陳家的日子終于熬出頭了。 陳家五兄妹長大成人 　　1977年鄧小平出來工作，中斷十年的高考再次恢復。 陳同學以前基礎不錯，當了八年社青無所事事書本也沒有丟。趁此機會加緊復習參加高考，如愿考入師范學院。畢業后當了一名中學教師。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一天，一封寄到染房街老屋，來自臺灣的信在陳家卷起了波瀾。 這是陳家老四陳永才的來信。三十多年杳無音訊的他并沒有死，而是在大陸臨解放時去了臺灣。以后在臺灣娶妻生子。 蔣經國同意老兵們回大陸探親前，老兵可以到香港與家人團聚。1987年6月，陳永才夫婦邀請在大陸的岳母及妻弟、妻妹等人，以及哥哥陳永貴夫婦一起到香港一聚。 這一音訊讓陳裕徹夜難眠。他讓大兒子陳同學將他們夫婦一直送到深圳羅湖橋頭。 　　三十多年未見，其時父母已去，三弟也離世。兄弟二人抱頭痛哭悲喜交集。情緒平復后才聽永才弟將這幾十年的坎坷風雨慢慢道來。 從左至右:陳永貴，陳永才 　　永才小永貴哥16歲。二哥參軍時他才5歲。以后一直隨父母在染房街生活。 抗戰爆發后日軍對成都進行了多達31次大轟炸。1941年7月27日，日機108架分四批對成都西、南、北三區進行輪番轟炸，投擲爆炸彈、燃燒彈446枚。錦江兩岸82條街巷被炸、被燒，3500多間房屋被毀。市民死亡575人，1368人受輕重傷。鹽市口一帶是重災區。 14歲的少年永才在這次轟炸中受了傷，屁股上中了一塊彈片。因此對日本侵略者充滿仇恨。 抗戰勝利后他報考了海軍官校，畢業后被分配到海軍艦上當了一名水兵。 　　1949年在那個乾坤扭轉的秋天，永才服役的軍艦上部分水兵秘密集會準備起義。他們認為陳永才的哥哥是憲兵難以信任，因此整個起義籌劃和實施都避開了陳永才等少數幾個人。不想，這給他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在艦上部分官兵起義后，剩下的艦員立即被軍情局逮捕。罪名是“知情不報”，并審查是否是“潛伏共諜”。 永才等人被船押送到臺灣火燒島（后稱綠島）刑訊逼供，還坐了“老虎凳”。 可憐永才叔素不知情遭遇無妄之災。延以時日“查無實據”才得以釋放。 　　以后他被迫退出了軍隊，只能在臺灣的輪船公司跑船，做大副。后來又當了一段時間的記者。 永才叔做記者期間，認識了15歲就隨青年軍到臺灣的女兵華梅霞。華女長相端莊聲音甜美，還曾當過臺軍的播音員。 陳、華兩人的家人都在大陸。他們孤身在臺同命相憐，生情相戀而結為夫妻。 永才夫婦生了兩個兒子，以后都去了美國念書。 陳同學四叔陳永才夫婦照 　　香港之行使陳家兄弟重逢團聚，了卻了多年的愿望，這次會面后，陳裕夫妻與弟弟弟妹依依惜別回到成都。 不想僅僅幾個月后，就在1987年12月，陳同學五兄妹的父親、母親的摯爰，一生命運多蹇的陳裕因突發腦疾，丟下塵凡撒手人寰，享年76歲。 9天以后，他的哥哥、陳同學的大伯陳永富也因病隨弟而去。 　　據陳同學講，父親走得很平靜。因為他知道，如果50年前日寇的那顆子彈打高一點，他就會像他的隊長一樣，早就躺在上海郊區那冰冷的泥土里了；如果在南京城破之時無劉姓勤務兵拼死相救，1937年的12月，他就已經成了南京萬人坑里的冤魂了。 這以后的五十年，都是撿來活的，他知足了。 陳同學還記得，曾經有一次，父親悄悄對他說過，他那個死在戰場上的蒲隊長，是個共產黨。 　　父親走了，沒有牽掛的走了。但陳家的生活還要繼續。陳同學跟大多數常人一樣娶妻生子。妻子賢惠，女兒孝順，家庭美滿。 陳同學夫妻照 　　大哥二哥去世以后，陳永才夫婦從臺灣回到成都探親祭祖。算是圓了海外游子的思鄉情和歸根夢。四嬸華梅霞，四叔陳永才，母親帥長榮和一幫侄孫輩在成都合影。 　　再以后，愛妻不幸早逝。陳同學中年喪偶，難于自持。他念情日深，特為妻在斌陞街32號設靈三年。 隨后陳同學搬去與母親同住，伺奉母親十八年。 陳同學陪伴母親合影 　　進入新世紀的2019年，那位19歲嫁入陳家的帥家二小姐在孝子陳同學的陪伴下，以93歲高齡平靜離世，也算圓滿一生。 　　這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故事，悲歡離合，崎嶇坎坷；這是一個抗戰老兵的經歷，生死無懼，慷慨悲歌。 這是一個血性中國男兒，一個勇敢中國士兵，一個負責任的丈夫，一個有愛心的父親的生命軌跡。 他把自己的全部心身，都獻給了他的國家，他的家庭。 故事聽完感動莫名。 后記 今年是中國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為了爭取這場戰爭的勝利，中國人民付出了三千萬人的犧牲。陳同學的父親陳裕（陳永貴），是這場戰爭的參加者，受害者和幸存者。他不是英雄，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他勝似英雄，把中國人不屈的靈魂，演繹得如此威武。 把這個悲壯的故事記錄下來，既為祭奠逝者，也是警示后人。以為自己，為國人，為民族，留下一種值得尊重和銘記的精神。 文中部分照片由陳同學提供，部分取自網絡。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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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