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春帖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攝影/雅克 南國的春天是殷勤的。早在立春前，就收到了她用木棉花苞寫就的春貼，里面洇著幾個大字“來吧，春已打苞，過時不候”。呵呵，這春貼寫的，怎一個“霸”字了得。頓時心旌飄蕩，開始緊鑼密鼓置辦行頭，規劃路線。偏偏天公扭捏作態，唧唧歪歪，打擺子一般，不肯成全。眼瞅著驚蟄都過了，再不出門，真要辜負了。于是，下定決心，和天公對談了幾個回合，終于簽下了幾日的風和日麗。然后，呼朋喚友，出門啰～。坐標：韶關九峰山。 沿武深高速前行，途經新豐櫻花峪，彎進去先探個花信。一進園，率先撞入眼簾的不是如云似霞的櫻花，而是巨大的“櫻花節”廣告牌，一看日期，1月24日。唉，緊趕慢趕，還是遲了。才知道千好萬好，都不如剛剛好。也罷，就算花落空折枝，也得快速地旋它一圈，凡事都要拿出個態度不是？更何況，也不是全無收獲，園中的紅花檵木就開得不錯。出園時，碰到一位婦人，問園中花事如何，值不值得幾十塊錢的門票。橋哥說，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唄。橋嫂嗔怪橋哥多嘴，怕婦人進去失望埋怨。其實，橋哥說的也沒錯。花事如趕集，早市的鮮魚，晚市的豆腐，各有各的滋味。就像品茶，好龍井要等谷雨，碧螺春偏搶清明，這些，都是與光陰討價還價的門道。 離開櫻花峪，繼續向北，在樂昌與從海南趕過來的表妹、表妹夫匯合后，驅車前往九峰鎮上廊村。一路的盤山路，驚若游龍。你無法直視前方，看清所有。仿佛每一個拐彎都藏著未知，藏著驚喜。果然，行不多時，忽聽雅克一聲驚呼：咦喲喂，快看！原來，山坳里一片盛放的梨花或李花，正瀑布般由里往外奔涌到坳口，笑靨躬身，銜路而迎。此等盛意，豈容辜負？一眾人趕緊停車上前?；湎拢戳擞挚?，笑了又笑，拍了又拍，還是傻傻地分不清。好吧，你說是李花就是李花，你說是梨花就是梨花，我與花只負責綻放就好。 越往山里，花，越多，越密。到了上廊村，紅的，白的，黃的，粉的，滿山遍野，層層疊疊，整個世界都流動著一股濃濃的花蜜香。李花攜手梨花，慵慵懶懶地開著，打個哈欠，伸個懶腰，便白了半個天空。油菜花不管不顧，開得蠻不講理，置身其間，耳邊似乎響著“噠噠噠”的馬蹄聲，天啊，它是要揭竿而起了么？桃花擠在花田里，專撿高處開花，烏黑油亮、斜逸旁出的枝干，托著密匝匝、紅艷艷的花，讓人恍惚，誤以為是董壽平筆下的梅花，那格調，那風骨，分分鐘便將低處的油菜花比成了一個背景。或許，花兒們并無分別心，只是各美其美。爭風吃醋，獨占鰲頭，不過是人類一廂情愿的穿鑿附會。 想起了一些寫桃花的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相比崔護的《題都城南壯》，我更喜歡劉禹錫的《玄都觀桃花》和《再游玄都觀》。當默念到 “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今又來”時，不禁呵呵笑出了聲。真正愛死了我們老劉家這個倔老頭。活著干，死了算，這不就是春天的精氣神么。是啊，春天屬于每一個打不死的小強。只要你愿意，或許插根筷子也能發芽。你看，那些不被看好的，不被接納的種子，都在邊邊角角里開出了花，你我還有什么好磨嘰的呢？ 快，一頭扎進花海吧，一邊與李花交頭接耳，一邊與油菜花拼個同框，一回頭，劈面一樹桃花，又耀得你手足無措，訥不成言。感覺這里的花，每一朵都在戀愛，戀得單純熱烈，戀得目中無人，戀得無法無天。風來了，蝶也來了，一只小蜜蜂嗡嗡地飛呀飛，你聽不懂它在說什么，也不太清楚它在花間搬運些什么，但可以肯定，它一定是在樂呵呵經營自己的小日子。 像蜂蝶一樣，翩飛在花叢中，朋友說，太香了，她有點暈頭轉向了。這不就是詩人們筆下的“微醺”么？遂想起“醉花陰”三個字，真是美妙絕倫。醉花陰，醉花陰，花事如酒，不醉它幾個來回，哪有什么詩與遠方的談資？我懷疑，陶公當年也是被這些花捏著鼻子灌了一口的，不然，寫出來的《桃花源記》，怎么這么上頭呢？ 午時，坐在“菩提大院”里喝茶、聊天。此時的大院，一點也不“菩提”，反倒像一位年事已高，卻依然好色的君王。今天桃花，明天李花，后天油菜花……或者，一起來。堆著，疊著，擁著，抱著，都行。不嫌多，也不怕乏，就這么來了去，去了來，循環往復，永不停歇。真好，春天就該有春天的樣兒，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在春天，所有的種子，都應該為自己生長，并長成自己的樣兒，而非其他。 大好春光，多想好好與之纏綿繾綣一宿，奈何“菩提大院”已經滿客，趕去大廊村的“蓮華山莊”，依然滿客。那就順其自然，打道回府吧?；爻淘俅谓涍^那片香雪海，晨間堆雪般的花枝已經發黃，以為是光線的緣故，走近一看，樹下，山坡，河溝，到處是落花，斑斑點點，觸目驚心。原來，花開花落，真的只在須臾之間；原來，梨花、李花的飄落，不似風鈴木和紫荊，全須全尾，落得優雅體面，也不似木棉“啪嗒啪嗒”，落得剛烈決絕。李花和梨花的飄落，無聲無息。先是花瓣，雪片般，隨風而去，留下黃色的花蕊在枝上獨自零亂、淺淡。不知輪到花蕊離枝的時候，又是怎樣的一場傷春、傷懷？ 拾起幾片花瓣，貼于額頭、鬢角。想起汪曾祺先生寫昆明的雨，那淋不滅的緬桂花香，是否也這般封進了某個人的額頭與鬢角？嶺南春短，可到底還是在唇齒留下了菜花的清甜，在衣襟染上了桃花的胭脂，連那場錯過的櫻花雨，也成了此刻陶壺里將沸未沸的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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