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做亡國奴的人-訪遼東義勇軍后代記

杜玉祥

尋訪抗日志士后裔，追溯烽火歲月?3月12日，植樹節。沈陽萬柳塘公園的樹木已初綻鵝黃，嫩綠的新芽在枝頭悄然探頭，仿佛在向世間宣告春日的來臨。我們一行三人，依著導航的指引，來到沈陽大南一普普通通的小區。門衛告知，小區不允許外來車輛進入。我忙解釋，我們從撫順趕來，是為拜訪一位老人。他倒也爽快，應允我們開車進入，不過前提是收取了五元停車費。小區里停車頗為艱難，我們好不容易尋到車位，將車停下后，步行五六百米，才覓得13號樓。打電話聯系時，驚喜地發現郭春光老人早已站在樓下等候。八十七歲高齡的老先生，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他個頭不高，卻膛音十足，操著一口地道的沈陽口音，聽他說話，腦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張學良將軍的身影，那相似的口音，讓人恍惚。郭先生笑著說：“我們是老鄉嘛，都是臺安的?！?lt;/span>樓道里沒有電梯，墻壁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廣告，顯得雜亂無章。有人跺腳咳了一聲，卻不見聲控燈亮起。好在是二樓，幾步便到了。房間面積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桌子上擺放著幾本書，皆與抗戰相關，無聲地訴說著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老人是抗日義勇軍研究中心的歷史顧問，也是2010年九一八紀念日參加撞鐘的代表，這份榮耀曾與我失之交臂。進屋之前，我只當他是東北軍的后代，關注的是郭松齡反奉的那段歷史。然而，當我看到他父親的照片與威名遠揚的抗日英雄并列在一起時，不禁對眼前這位精神矍鑠、十分健談的老人刮目相看。郭景珊（郭景山），乃是遼東抗日義勇軍的發起人和主要領導者，曾在我的家鄉擔任警察隊長。1931年9月27日，北平城內，千余名東北愛國人士云集，在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下，于舊刑部街奉天會館內，正式成立了“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救國會中，王卓然、閻寶航、車慶和等眾多愛國人士與中共黨員齊聚一堂。經過選舉，公推常務委員會委員九人：閻寶航（主任委員）、車向忱、盧乃賡、高崇民、彭小秋、黃顯聲、王化一；執行委員會委員21人：王迥波（主任委員）、張德厚、黃宇宙、張雅軒、陳鳳生、朱煥階、熊飛、寧匡烈、徐仲航、郝克勇、金哲忱、崇天民等。不久后，救國會派遣黃宇宙前往長白山區建立抗日根據地。臨行前，張學良親自接見，并寫下一封信：＂遼、吉、熱、黑軍政民鈞鑒：派黃宇宙秘書前往代為問候，并協助組織聯防部，以防胡匪。張學良＂。接見時，張學良語重心長地對黃宇宙說：“這封信，是補助救國會文件的不足。救國會剛剛成立，東北的老百姓對其了解甚少，萬一產生誤會，你孤身一人在那孤軍奮斗的環境里，有口難辯，危險重重。你見到東北軍、政、民等方面人士，就說我張學良派你去問候他們，詢問他們能否抗日，有多少人、槍。詳細調查回來后，救國會好根據情況，計劃抗日，打回老家去?？墒?，萬一這封信被日本人搜查出來，你就說是為了防止胡匪，千萬不要提及抗日二字，以免日軍借機生事！我們一面以救國會這個民眾團體的名義抗日，一面再電請蔣委員長命令全國兵力收復失地。只靠我們東北軍抗日是遠遠不夠的，何況東北的主力部隊多半已調到關內?？傊愠鋈ヒ裢庵斏鳎形鹱寯橙瞬煊X我們的抗日活動。”據當事人回憶，張學良將軍還讓人轉給他2000元錢，因路途遙遠，不安全，他只帶了200元，余下的都留給了救國會。黃宇宙歷經千辛萬苦，抵達東北后，卻落入已成漢奸的于芷山之手。所幸有一位張姓東北大學出身的軍官見到張學良的信，冒險將他放走。在通化，黃宇宙見到了駐守在那里的唐聚五副團長。唐聚五看著少帥的親筆信，激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抓著黃宇宙的手說：“黃秘書代少帥來慰問我們，這太好了！再遲些，我們都要被迫當漢奸了！”唐聚五是一位有民族氣節、血氣方剛的軍官，畢業于講武堂，是張學良的學生。黃宇宙見時機成熟，與唐聚五磋商后，決定先成立救國會遼寧分會，并選出六名常委：唐聚五、黃宇宙、王育文、張宗周、孫秀巖、郭景珊。委員會下設政治、軍事兩委員會。在軍事委員會內成立遼寧民眾自衛軍司令部，推舉唐聚五為總司令，張宗周、孫秀巖、郭景珊、王鳳閣、李春潤、唐玉振為各路總指揮，王育文為政治部委員長。1932年4月21日，在桓仁師范學校召開抗日誓師大會，軍民參加者萬余人，其中還包括許多朝鮮愛國志士。如今，網上仍能搜到當時的照片，只是畫面有些模糊，卻也難掩那激昂的斗志與堅定的信念。郭景珊為了抗日，毅然賣掉房產和母親的首飾，還將積蓄多年的三千元大洋一并捐出，用作抗日資金。他發動自家親屬，哥哥、侄子、外甥、姨兄、朋友二十幾人，作為組建抗日武裝的骨干，并聯絡東邊道十幾個縣的公安局長、公安大隊長、原警察班同學及愛國的仁人志士，共同投身抗日大業。國難當頭，真正的愛國人士毀家紓難，舍身取義，令人敬佩不已。我查到的資料介紹，他曾任奉軍二十七軍教導團學員，二十師十七團三營中射排長、第六旅上尉副官兼衛隊連連長，后升調十一軍衛隊營營長，奉軍第三、四方面軍團衛隊旅第四團第一營營長。1928年東北軍縮編，先后任沈陽縣公安大隊長、桓仁縣公安大隊長。九一八事變后，積極與唐聚五籌劃抗日。1932年4月21日在桓仁舉旗誓師，正式成立遼寧民眾自衛軍，先后任第七路軍司令、第六方面軍司令兼憲兵司令等職。5月，偽軍于芷山率偽軍進犯新賓，李春潤部向自衛軍總部求援，唐聚五派郭景珊部增援。5月21日，義勇軍張為東、郭景珊部與叛逆邵本良部在東昌臺展開激戰。激戰四小時后，敵軍潰敗，我軍殲敵60余人，繳槍百余支、子彈千余發。21日，于芷山又調來騎兵一團增援，妄圖與我軍決一死戰。次日，義勇軍各部紛紛趕到，我軍勇猛沖鋒，敵軍且戰且退。23日，李、張、郭、王四路人馬分三路進攻。敵前鋒邵本良肩部負傷，狼狽逃竄，部下潰散無遺。于芷山見大勢已去，率殘兵敗將向清源山城子一帶逃竄。六、七兩路軍密切配合，取得新賓大捷。后來在牛毛塢、寬甸等戰役中，郭景珊的長兄郭景海帶隊從左路進攻，右路是他的姨兄劉振海，正面出擊的是他的兩個侄子，二十團營長郭春營、十九團營長郭春輝。真可謂是“打仗父子兵，上陣親兄弟”，他們用熱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壯麗的抗日戰歌。1932年秋，自衛軍失敗后，郭景珊率部經內蒙古到熱河省凌源縣，其部曾被改編為義勇軍第三軍團，他任第三軍團副總指揮。《塘沽協定》后，東北軍縮編，他被任命為東北軍第四十軍補充團長，不久便辭職。全國解放后，長期在沈陽大南街以賣花為業。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郭景珊在沈陽市沈河區任政協委員、沈陽文史館館員。1998年逝世，終年98歲。郭春光說，據父親在世時回憶，古北口一戰，戰斗異常慘烈。當時，從上海來了一位叫陳瑜的人，想要采訪郭景珊。然而，戰斗緊張激烈，郭景珊根本無暇接受采訪。他便告訴陳瑜，唐聚五正在北京，有什么問題可去采訪唐聚五，他都能回答。就這樣，陳瑜前往北京見了唐聚五。后來才知道，陳瑜就是田漢。正是遼寧民眾自衛軍的英勇事跡，讓田漢找到了靈感，創作出了《義勇軍進行曲》。在遼東地區，最早有血盟救國軍，以及陸續涌現的抗日救國軍、大刀會、山林隊，它們共同組成抗日義勇軍，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象郭景珊這樣的愛國志士，為抵御外侮，放棄自己優渥的生活，投身到挽救國家于危難的大潮中，與廣大民眾、將士在冰天雪地、硝煙彌漫的戰場中前赴后繼、浴血奮戰，譜寫出眾志成城的輝煌篇章。與郭春光老人家見面，我渴望了解那個歷史時期的真相，心中疑問諸多。原本以為他家與郭松齡是一個家族，先生卻說不是，父親與郭松齡是師生關系，也是上下級關系，只是都姓郭，并無親屬關系。我聽彭壯飛介紹，郭春光找到郭松齡的尸骨，將他重新安葬在墓園。他認為張學良之所以在老虎廳槍斃楊宇霆，就是因為楊擅自將郭松齡夫婦槍殺，郭楊之間的矛盾，在郭景珊的回憶錄中曾有提及。1925年10月間，郭松齡反奉，聯系人是郭松齡的夫人韓淑秀與馮玉祥的夫人李德全，她二人是在北京燕京大學的同學，這才有了郭馮合作。因為撫順籍作家的一部小說，加之史料記載，我曾推斷郭松齡身邊會不會有黨組織的人。郭春光先生說，老父親生前沒有特別提到，但根據黃顯聲的遭遇，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無論是救國會還是義勇軍，都有共產黨人的身影。郭春光先生一直在與義勇軍的后代保持聯系，不辭辛勞地尋找犧牲將士的后人，甚至遠赴外地尋找唐聚五將軍的遺骸，同時也在大力弘揚義勇軍精神。在他家門口放著一摞書，正是描述義勇軍英雄事跡的《鐵血雄魂》。他簽名贈送我一本，這使我想起多年前的《興京烽火》，那本書收入了我整理的一篇關于反日會的回憶。沒想到郭先生還去過新賓倪永林的家鄉。倪永林原是山林隊，報號“青山好”，后編入抗聯隊伍。我也曾搜集過抗戰歌曲，并且隨黨史研究室的同志一起去河北等地調查血盟救國軍軍歌。“起來，不愿做亡國奴的人們，用我們的血肉喚起全國民眾…… ”《義勇軍進行曲》從烽火硝煙中誕生，以殷殷熱血作詞，用錚錚鐵骨譜曲，凝聚著先輩們的抗爭意志，承載著民族的不屈靈魂，是當之無愧的國之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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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做亡國奴的人-訪遼東義勇軍后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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