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村軼事】一夜英雄（小說連載二十六）

徐堂忠（草根作家）

九嶺公社旮旯大隊周家垅生產隊養(yǎng)雞場飼養(yǎng)員周丙貴，是一位沒有文化，心地善良，老實本分，少言寡語的農民。那年，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夜色如墨，只聽到幾只蟋蟀在墻縫里“嘰嘰嘰”地叫著。戍時剛過，周丙貴正準備洗澡睡覺，突然一陣急促的雞群尖叫聲打破了沉靜的夜。周丙貴心頭一緊，未必又是黃鼠狼偷雞來了？他打著手電筒在雞場里巡邏。突然，一陣輕微的響動從雞籠那邊傳來，他心頭一緊，立刻警覺起來，躡手躡腳地朝著聲音的來源靠近。借著微弱的光線，周丙貴看到一個高大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在雞籠邊忙碌，身邊的袋子里已經裝了好幾只雞。“誰？” 周丙貴大吼一聲，同時迅速打開手電筒，強烈的光柱射向竊賊。竊賊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和光亮嚇得一哆嗦，轉身就想跑。周丙貴哪能讓他輕易逃脫，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扭住竊賊的胳膊。竊賊用力掙扎，惡狠狠地說：“老家伙，少管閑事放開我，不然我弄死你！” 周丙貴毫不畏懼，大聲回應：“你偷集體的雞，今天別想跑！” 說著，他緊緊拽住竊賊，兩人扭打在一起。竊賊身強力壯，幾次試圖掙脫周丙貴的束縛，把周丙貴死死地摁倒在地上，周丙貴拼盡全力翻過身來，死死用嘴咬住竊賊的耳朵。由于用力過猛，竊賊拚命掙扎，竊賊的血淋淋的半塊耳朵被咬下來了，周丙貴也被竊賊扳斷了一個手指頭，竊賊趁機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丙貴為了保護集體財產，單身只影與偷雞賊英勇搏斗的事跡迅速傳開。周丙貴成了九嶺公社家喻戶曉的英雄。村頭巷尾四處可見“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周丙貴同志學習!”“周丙貴是貧下中農好榜樣！”“向毛主席的好社員周丙貴同志致敬!”的標語口號。公社革委會決定推薦周丙貴同志參加縣里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為寫好周丙貴的典型材料，公社革委會馬主任特意請來了縣廣播站趙記者；縣文化館攝影師蔣老師，以及公社革委會辦公室李秘書。組成了專門的寫作班子來到了周家垅周丙貴家采訪。李秘書做出了一副既有風度又平易近人的笑臉，“周丙貴同志，請詳細介紹一下你是怎樣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怎樣以戰(zhàn)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發(fā)揚大無畏的無產階級革命精神，為捍衛(wèi)集體財產，生產隊的雞場，置個人生死安危于不顧，勇于和破壞農業(yè)學大寨的盜竊分子作斗爭而光榮負傷的英雄事跡吧!”李秘書官腔官調拖泥帶水的一串開場白，反而把老實巴交的周丙貴弄懵了，他面對縣里來的記者和閃著刺眼白光的照像機，他愣愣地看著李秘書，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弄得縣里趙記者幾人抓耳撓腮無可奈何。 李秘書說：“周丙貴同志，你的英雄行為，一定被一種偉大的思想所支配。從靈魂深處爆發(fā)革命嘛!請你認真地回憶一下，那天當你與壞人搏斗的時候，首先你一定想到的是李玉和、張思德，想到的是集體利益、人民的利益。想到毛主席的教導。貧下中農最聽毛主席的話，要不，你哪來那么大勇氣，對不對?周丙貴同志，你要站在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的高度對黨對毛主席講真心話。”李秘書一席話確實打動了周丙貴的心，他想起了在萬惡的舊社會自己受的苦。毛主席是咱窮人的大救星，周丙貴打心眼里敬愛毛主席，擁護共產黨。正因為這樣，他從來就不說半句瞎話。他站起身來激動地說：“我是貧農組長，咱貧下中農丁是丁、卯是卯，從來就是對黨和毛主席講真心話，五八年那年大刮浮夸風，生產隊放了顆“豐產衛(wèi)星”，說是畝產超了萬斤。其實是把十幾畝稻田扯到一丘田里來收割，引來了不少人參觀，我心里不好受，站在田埂上，不是像李秘書說的站在路線上，對參觀的人講了實話，后來，反而挨了批判。五九年那年，生產隊食堂揭不開鍋，社員吃草根樹皮，縣里還派人來查瞞產，我揭開隊里食堂的鍋蓋講了真話，后來又挨了批。咱不后悔，說了真話心里踏實……趙記者放下照相機，打斷周丙貴的話說：“李秘書是要你介紹這次與壞人作斗爭時，是不是通過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才激起你對壞分子的刻骨仇恨，對黨和人民的無比熱愛。”“咱不識字，毛主席著作看不懂，天天在這旮旯山溝里，也不認識李玉和、張思德，從沒打過交道。去年大隊部發(fā)的那套“毛選”，咱抽旱煙卷喇叭筒沒紙，一天撕兩張就已經撕掉了兩本。我真弄不明白，這抓賊與學毛主席著作到底有什么牽扯?” 周丙貴越說越起勁，李秘書的臉越拉越長，大隊胡支書聽他越說越離譜，瞪了周丙貴一眼說：“李秘書是問你那天抓賊的事，你扯這么遠干嘛？當時你與盜賊搏斗時考慮的是個人安危，還是集體財產?”“當然是個人安危羅!丟幾只雞值幾個錢?那家伙打起架來要我的命，我真的為幾只雞丟條命？我老婆孩子怎么辦?”周丙貴如是說。“你看清楚這個盜賊的模樣了嗎？你說說當時的情況。”周丙貴說：“很簡單，那盜賊半夜三更來偷雞，我去攆他，誰知那畜牲不但不跑，還反過來置我于死地地打我。搏斗時手電也掉雞窩了，黑咕隆咚的。那家伙牛高馬大，我沒辦法看清他的臉。也沒認出他是誰？情急之中我一口咬下了他血淋淋的半塊耳朵，情況就這樣。”過了幾天，出乎人們意料的是，公社革委會馬主任帶來了一群紅衛(wèi)兵，馬主任當眾宣布：周丙貴被打成了反革命，周丙貴污蔑大躍進、人民公社，攻擊社會主義，反對文化大革命、反對黨中央和偉大領袖。是典型的、公開的現形反革命分子。紅衛(wèi)兵把周丙貴五花大綁抓去坐牢的那天，周丙貴還一個勁地喊“冤枉”!幾年以后人們才知道，那少了半塊耳朵的竊賊其實就是公社革委會馬主任的外甥——汪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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