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雪閑時光

有龍則靈

早晨，我還在被窩里沉浸在夢鄉之中，夢里回到杭州的家中和親人團聚，正當我對著一碗紅燒肉垂涎欲滴時，大公雞“喔喔喔”的啼叫聲將我喚醒。我迷迷糊糊地翻一個身，伸展著酸痛的身體，幾塊松木板搭成的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睜開眼，四周仍是一片黑暗，我轉身坐起來，穿上衣服，拿著牙刷牙杯到了廚房。房東阿婆已經坐在灶膛前準備早飯，柴火似乎被打濕了，阿婆幾次拿起吹火筒，鼓起腮幫對著灶膛“呼呼”地吹，火光映照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臉色時明時暗。我從灶頭的湯罐里舀了一小勺熱水，走到門前刷牙。推開門，寒氣撲面而來，張眼望去，紛紛揚揚的雪花還在飄灑，四周是白茫茫一片。地上屋頂的雪足足有半米多深，我刷牙的水落到白雪上，留下點點小洞。1969年1月成為知青，扎根在肇村已滿半個月，盡管是寒冷的冬天，隊里依舊忙碌著挑田、修埂、建水庫。俗話說：“換一個行當，換一副骨頭。”從城里的學生娃轉變為新農民，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每天拿起鋤頭、挑著大簸箕出工，免不了腰酸背痛、逃不過肩部紅腫，扁擔壓在紅腫的地方是鉆心的疼，手掌上舊泡未消、新泡又起，不滿17歲的我，真正嘗到了生活的苦澀和艱辛。天天盼著能夠歇上幾天。今天大雪紛飛，是老天終于開了眼，讓疲憊不堪的我有了喘息的機會。 吃過早飯，大家被雪困在家中。從灶膛退出的柴火加上幾塊松木塊，火塘燃起紅通通的火焰，房間變得暖和起來。最初嗆人的煙褪去后，大家開始圍坐在火塘邊烤火。中途常有串門的人進來，沒有人會主動讓座，他們自己擠一個位置在火塘邊坐下。火塘中間吊著一只開水壺，那把壺被熏得黑黑的，上面的煙和灰蓋住了壺原來的顏色。等水開了，把家中的熱水瓶灌滿，要吃茶喝水自己動手。主人拿出番薯，放在火塘的灰里煨，等番薯漸漸熟了，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香氣隨著火塘里的熱氣在滿屋彌漫。吃的人從灰中扒出后，拍去表皮上的灰，不停地倒手，然后剝去皮，黃色的瓤入口，香在口鼻，暖在胃里。晚來的人在火塘邊找不到位置，就坐在火桶上，火桶是圓形的筒狀，中間有一截去了半邊，里面擱上一個放炭火的盆子，讓屁股下的炭火烤暖身體。火塘邊談天說地的大多是男人，婦女和清閑的男人相比，有著更多的忙碌，衣要洗補、豬要喂、孩子要哄、飯等她做，就是有婦女坐在那里，手中也是忙著針線或是編織線衫。在人們的攛掇下，村里的赤腳醫生拉開嗓門，有板有眼地唱一曲“十八相送。”火塘邊的閑談，沒有固定的話題，天上飛的、地下長的、村里的趣聞、鄉間的軼事、滿清時的長毛造反，解放初期的土匪作亂，在村民口中隨意道來，沒有人給你說教，也談不上再教育，通過這些不經意的閑談，我對所在的小山村有了更多的了解。 閑談中偶爾說起象棋，房東的兒子聽說我會下棋，二話不說就帶我去會會村里的第一高手。走過幾十米路，就到了他的家，進門后和火塘邊的人群打個招呼。他的兒子和女兒通過十幾天的干活，已經熟悉了，聽說給他的父親找來了下棋的對手，他們是分外的熱情，馬上就開始張羅起來了。他們的父親因下身癱瘓，長年不能下床，唯一的愛好是下棋，在村子里，他是一枝獨秀，對手難覓。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寂寞地對著棋盤比劃，左右互博。在他的床邊支起棋盤，讓我在暖和的火桶上入座，主人還客氣地為我泡上一杯好茶。棋盤上32顆棋子隔楚河漢界相望，炮打隔山象行田。象棋需要通過互動交流，才能有所提高，我在學校復課鬧革命的時候，不需要上課學習。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下棋上。常常與學校的好手對弈，在實戰中受益良多，他卻長期閉門造車，缺少交流。此消彼長，自然在對局中展現。我一面下棋，還有閑暇觀察對手。由于長年臥床，他的面色顯得有些慘白，拿棋的手皮膚已經松弛、青筋畢露，可能是對手上門帶來了興奮，兩腮有些潮紅。 一個上午，記不清下了幾盤棋，初出茅廬的我不知道人情世故，下棋不會考慮他人的感受，多次車馬炮聯手直搗黃龍，讓他簽下城下之盟。有一技之長的人容易得到尊重，離開時，我的房東比我還開心，見人就吹噓他家中的知青是象棋高手，讓剛到山村的我多了幾分自信。午飯后不久，村里的高音喇叭發出通知，讓16到50歲的男勞力自帶工具，去公路上清掃積雪，打開連接杭州的通道。我想好好歇歇的夢想化為泡影，大雪帶來的休閑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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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雪閑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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