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歲月長歌（三）

簡潔

幼年喪母；老父親慘死在日本兵的刺刀下；哥哥被抓走做勞工一去再沒音信；婚后受盡后婆母的刻薄和妯娌們的不善；一年中接連失去12歲的兒子、9歲的大女兒和7歲的小女兒；丈夫背地另娶女人生子；晚年見到了毛主席……謹以此文,紀念一生受盡苦痛的姥姥和那個時代背景下不幸的女人們。 （這是姥姥與舅舅舅媽和大孫女英兒的合影，拍攝于1960年，是姥姥僅存于世的唯一一張影像） （這是姥姥病逝前舅舅請位于和平路上東風照相館的工作人員，從合影中摳出姥姥的影像沖洗放大的照片。姥姥當年骨灰盒上就是用的這張照片） 三 再說姥姥的大女兒，我的大姨。失去兒子那年，姥姥的大女兒9歲，名梅。兒子離去的轉年開春，冰消雪融。遠遠望去，無際的田野，滿是勃勃生機，而此時的姥姥，心中仍似厚厚的凍土，冰冷且堅硬。兒子的一顰一笑，時常閃現眼前，特別是在萬籟俱寂的長夜。家中的兩個妯娌，出來進去的腳步，看上去，卻好像輕快了許多。姥姥明白她們的心思，啥也不說，只是更精心地呵護著兩個女兒。可塵間的很多事情，常是與人擰巴著難以預料。 （姥爺中年時的照片） 入春不久的一天傍晚，一家人正圍坐在一起吃晚飯。姥姥發現大女兒神情發蔫，伸手摸摸額頭，滾燙滾燙的。娘，孩子發燒了！姥姥滿臉的驚恐。吃飯的太奶奶聽后嗯了聲，再沒說啥，甚至都沒瞥孫女一眼。娘，孩子燒得燙手。說著，姥姥將女兒攬到懷里，臉頰貼在孩子的腦門上，歪著臉，兩眼看著太奶奶，似在求救地又說了句。哪個孩子沒個頭疼腦熱的，看你那樣兒，至于嘛。大兒媳婦瞟了姥姥一眼，不緊不慢地說。就是呀！三兒媳婦應和著。太奶奶仍是有滋有味吸溜吸溜地喝著熱粥，沒說話。見狀，姥姥默不作聲背起孩子，回了自己房間。先是哄其喝下幾口溫水，又給蓋上棉被，雙膝跪在炕上，翹起一雙小腳，圍著孩子挪轉了一圈，使勁壓嚴實被子四周。下炕后，伸手拉下夾布門簾，出屋轉過身，輕輕關嚴兩扇木門，顛著小腳，回到一家人用餐的屋里。眾人已經散去，滿桌子是凌亂的碗筷，小女兒卷曲在炕的一角，睡著了。先收拾清洗利落餐具，又從屋角的缸里，舀出滿滿一大盆清水，倒進做飯用的大鍋，蓋上鍋蓋，順勢坐在灶口的蒲墊上，劃亮火柴，點燃一張嘩嘩作響的秫秸葉子，扔進灶膛，順勢拉起灶口旁的風箱。隨著風箱的推拉，姥姥的身體，有節奏地前后擺動著，溫熱的灶膛，又燃起濃烈的火苗，一閃一閃的光焰，映紅了姥姥疲憊的臉。時間不長，鍋蓋的四周，便冒出屢屢蒸汽，接著，發出滋滋聲響，這聲響，明示著鍋熱了，水在不斷升溫。 （姥爺與太奶奶親孫子的合影。這個親孫子是個遺腹子，我稱他舅舅，大約在我七八歲時，曾在他家住了一周左右。那時遺腹子的母親還健在，我稱三姥姥） 梅兒她娘，熱水還沒燒好？聲音從太奶奶的屋里傳出。好了，娘，這就來。掀開鍋蓋，姥姥用水瓢，一下下將熱水舀到一個銅盆里，端著給太奶奶屋送去，伺候著其洗漱完畢，又返回來。彎腰查看灶膛的明火確已熄滅，才費勁地背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兒，吹滅油燈，回了自己房間。那一夜，姥姥沒有脫衣，一會兒起來給大女兒喂幾口水，一會兒將搭在孩子前額的濕毛巾換一條……東方佛曉，村子里的雞鳴彼伏此起，一聲連著一聲。姥姥一骨碌爬起下地，忙著先將水燒熱，趁太奶奶洗漱的當口，將其被褥疊好碼放齊整，洗刷干凈便盆，再馬不停蹄地給一大家人做早飯。待十來口人圍坐在一起用上早餐，姥姥方盛了一碗熱米粥，三步并做兩步，奔回自己的屋。扶女兒坐起，一勺勺勉強喂了小半碗，又急急返回用餐的屋里。自己呢？匆匆往嘴里扒拉兩口飯，邊嚼邊收拾碗筷。停當后，又提著柳條筐子，到自家的園子里摘菜，推碾子壓糧食，忙活午飯和晚飯。因為那些天，正輪到姥姥的班。女兒發著高燒，太奶奶和兩個妯娌也都知情，卻沒有一個人提出讓姥姥休息兩天照看孩子，兩個妯娌，甚至沒有提出與姥姥倒幾天班。三天后姥姥發現，女兒身上出現了一些亮晶晶的小水泡。額，這是出水痘。出水痘就是要發燒的。聽說孩子越大燒得越厲害。聽了姥姥的述說，太奶奶和兩個妯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娘，我想請先生給梅兒看看。誰家的孩子生疹子出水痘不發燒？就你鬧騰人。太奶奶那圓臉瞬間拉長了，嘴角也耷拉下來。又過了兩天。見女兒還是高燒不退，每天昏昏沉睡，姥姥再也沒向他人說什么，自己請來了看病的先生。號過脈，細細查看了身上已經發癟的水痘。看這水痘，已經癟下去了，不應該還這么高燒。先生說。而后，開出了藥方，讓姥姥盡快去抓藥。藥湯熬得了，孩子喝下了，病情卻不見好轉。十幾天后的一個深夜，大姨死在了姥姥懷里。多年以后，為了解開姥姥的心中疑問，我母親向多位醫生詢問得知，大姨梅兒的死因，應當是水痘出來后沒有得到很好的護理，轉成了死亡率極高的腦膜炎。 在刊物發表時的題目是《姥姥》，制作美編將題目修改成《姥姥的歲月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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