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云齋閑話》餃子湯

許嘉鴻

餃子，是山東人的美食，更是沂蒙山人的美食。在過去的年代，家里來了客人，親戚，包餃子給客人吃算是最高規(guī)格的接待了。 在孩童時期，誰家要是吃了頓水餃，這家的孩子會嚷嚷的半個村子都知道。 那是一個全民貧窮，卻是人人自豪感暴棚的時代。雖然吃不飽飯，卻有國家主人的自豪感。而且還知道我們是生活在世界上一個最幸福，最偉大的國家。世界上的資本主義國家的窮人連飯都吃不上，命運悲慘。 一般人家，只有在過年（春節(jié)）時才能放開肚皮吃頓餃子。所以，小時候最盼著過年，也是與能吃上餃子有極大的關(guān)系。 其實在我們那一帶的方言中，餃子叫包子，吃餃子叫吃包子，用水煮的叫包子，用鍋蒸的叫大包子。無論是煮的蒸的包子，都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用水煮餃子，煮熟后撈出餃子，鍋里煮餃子的水叫餃子湯。 在沂蒙山區(qū)，餃子是美食，餃子湯亦是美湯。在那個窮苦的年代，丁點兒白面，油星都會得到珍惜。 這餃子湯也是各有不同的用途，有一年在沂源一帶的山區(qū)寫生，住一農(nóng)戶家，她們的吃法是餃子煮熟打撈出來后，將湯里放上些鹽，醬油醋，喜歡吃辣的再放幾個紅辣椒，將湯重新再燒開，添灑上蔥花，香菜，盛在碗里，每人一碗。然后將餃子放湯里吃，也是一種別有風(fēng)味的吃法。 我們那一帶，都是先吃餃子后哈湯。叫做原湯化原食。作用有二：一是餃子吃個八分飽，再哈上一碗餃子湯，便是十分飽了，同時也節(jié)省了一點主食。二是餃子湯里帶有餃子表皮的面粉，或者是萬一餃子在鍋里下掙了皮，那餡里的油或菜便混在湯里了。這點點滴滴的油味菜味，也是讓人稀罕的，必須連湯一塊喝了，不能浪費。 這種吃餃子帶哈湯的習(xí)慣，于我卻沒有形成。說起來這個原因，是小時候見過一次令人不堪的場景。 前面說過，在我們小時候那個年代，吃餃子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一年也就是吃個一兩回。比較富余的人家，一年吃個三五回餃子就很幸福了。 那個年代在我們那一塊，有個小要飯的常年在我們周圍的村里游蕩。這個小要飯的，是個女孩，十來歲的樣子，傻乎乎的，我們的方言管傻子叫潮巴。因為經(jīng)常見到，也就習(xí)以為常，都管她叫小潮巴。問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說，只是嘿嘿的傻笑。但是你要問起小潮巴是哪莊的？她便快速的回答你：楊家官莊沂南縣。估計是這小潮巴的家人怕她走丟了，反復(fù)囑咐過，或反復(fù)背誦過。本來應(yīng)該是沂南縣楊家官莊，從小潮巴嘴里說出來便成了楊家官莊沂南縣了。 沂南縣的楊家官莊離我們村有七八里路的距離。 按正常講，在人民公社生產(chǎn)隊時期，是不允許有人出去要飯的。如果哪個村出現(xiàn)了要飯的，便是給社會主義抹了黑，給人民公社丟了臉，這個大隊的負(fù)責(zé)人會受到批斗的。 但是這個小潮巴卻是個例外。估計是又傻又臟，家里人也沒時間照顧，生產(chǎn)隊里的活又不會干，確實是不好管理，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松了管制，這才讓她游蕩在周圍村子里要飯了。 這一天，小潮巴要飯來到了我家的東鄰居家。東鄰居家的男主人是個壺匠，因為會打鐵壺，鐵桶，鐵盆等手藝，所以不用去生產(chǎn)隊干活。每天在家里叮叮咚咚的擺弄鐵器，逢集時趕集賣所打的鐵器。每個月向生產(chǎn)隊里交十五元錢買工分，所以在村里相對比較自由，生活也比一般社員強了不少。女主人患有氣管炎，也很少去生產(chǎn)隊干活，所以在家里的時候多，加上又是個熱心腸的人，所以每次小潮巴來要飯時都會給她點吃的，有時候也舀點水給她喝。因此，小潮巴只要游蕩到我們村，都會到壺匠家大門口探頭探腦的張望。 也是巧了，或許是小潮巴的鼻子特別靈敏。正值飯時頭上，小潮巴別地不去，一直傻乎乎的朝壺匠家張望著。此時，女主人剛從鍋里將水餃撈出來。放在飯桌上，一家人吃的正歡。當(dāng)女主人回頭看到小潮巴時，便將小潮巴喊到了院子里，用大碗盛了滿滿的一碗餃子湯，放到了磨臺上。說：喝碗餃子湯吧，慢慢的喝，不夠還有。 這小潮巴在村里轉(zhuǎn)游了半天，飯也沒要到多少，此時又餓又渴。見到了餃子湯，便像是見到了瓊漿玉液一般。顧不上湯燙嘴，僅幾分鐘，便將滿滿的一大碗餃子湯喝光了。喝過后覺得不過癮，便拿著空碗，嘿嘿的笑著，向女主人示意還要。 女主人也不吝嗇，小潮巴要就給盛上，一連喝了四五碗。這時候，小潮巴已經(jīng)撐得站不住了。 當(dāng)時，我也是聽到東鄰居家吵吵鬧鬧的聲音過去看看什么事的。原來小潮巴喝多了餃子湯，控制不住，上吐下瀉，屎尿齊出，整個院子里彌漫著酸酸的臭氣，令人作嘔。 時間過去了近六十年了，每當(dāng)提起餃子湯，當(dāng)時的畫面便在腦中閃現(xiàn)，讓人心生不適，心懷憐憫。于是，一些關(guān)于饑餓，關(guān)于貧窮，關(guān)于生存，關(guān)于人性，關(guān)于自尊。關(guān)于那些空洞的口號，關(guān)于那些冠冕堂皇的宣傳，不得不讓人深入思考其中的原因。思考多了，便漸漸明白，那光鮮亮麗的外表，只要揭開面紗，便是種種的丑陋與不堪。只是，在那特殊的年代里，人們只能高晿贊歌。就像是看皇帝的新衣，誰也不敢說穿皇帝沒有穿衣服而已。 拾云齋主曰：蕓蕓眾生，無數(shù)渺小平凡的存在，只要有貧窮，就會產(chǎn)生自卑與奴性。只有解決了溫飽，才有自尊產(chǎn)生，個性的獨立。那種越窮越光榮，越窮越純粹的時代口號，只不過是一種無知的虛幻，一種自慰式的自大罷了。 許嘉鴻一一一2025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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