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在鄉下人光腳板的長期打磨下,每一塊都泛著翠微的青光。這條三十余米長的青石板路,近些年來曾多次光顧我的夢境,一路的微光系著四海奔波的子孫們想家的小心情,也一路牽引著我的思緒步入兒時的種種懷想。</p><p class="ql-block"> 青石板路的外頭,成直角連接著村中的黃土大道,另一頭就直對祖屋那條光潔而古樸的石門檻。大宅門左右及上邊全是整塊的青石砌壘而成,內置著厚重的木門;鵝卵石摻和了黃泥堆砌的外墻,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精細的泥水工藝令人嘆絕。石墻、石門和石板路相映成趣,黝黑的泥瓦房頂在屋前屋后綠樹的掩蔭下,尤其顯得暗沉濃重。</p> <p class="ql-block"> 記憶深處的祖屋,其實就是一座普通的江南農村連宅,坐東朝西。正中的老宅是大伯家的,兩進六開間的堂屋足夠十多個家人生活;老宅兩側分別又連建著兩座大瓦房,北面是大堂哥的家,南面則是我家。三座正屋間分別加蓋了黃泥墻間房,是兩兩相鄰家的合用雜房,兼著廚房、豬圈、家禽飼養和雜物堆放之用。</p><p class="ql-block"> 據父親說我們的祖輩是兩兄弟,從徽州府逃兵荒而來,在附近的小鎮溪口從事著祖傳的藥材生意,賺了點小錢后在離鎮三里的這個小村莊,買林置地建房成家就此安居下來,家境還算不錯。后來因為祖父早逝,父輩們尚處年幼,田產被村鄰強分,從此家道中落。不過也是因禍得福,十多年后的土改中,有幸被劃到了中農一列,躲過了現實與歷史的許多洗禮。</p> <p class="ql-block"> 我的親祖父和堂祖父都是兩個兄弟。親祖父這支生了父親兄弟3 人,發展到我們這一代就成了九個兄弟、十個姐妹的大家庭;堂祖父那邊,可惜都沒有生育,后來從妻舅家過繼了個外甥傳承香火,后來也就生了我大堂兄這支獨苗。不過也是世事弄人,從最初的祖上倆兄弟逃難開始,到如今這輩前后不過九代人,現在已經是一百五十多人的大家族了,也算是對汪氏老祖的一個交待吧。</p><p class="ql-block"> 老家中堂一直懸掛有“敬德堂”名幅,在老徽州宏村旅游時,汪氏宗祠懸掛的也是一樣的堂名,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怎樣的聯系。據說以前的每年正月初一日,家中嫡長子都要掛上祖宗像、擺好宗譜,組織家族成員行祭祀禮。可惜這掛像和宗譜都在“文化革命”中被膽小的大伯父偷偷地燒成了灰燼。父親在世時,曾經告訴過我們,他是“光”字輩,而我們是“明”字輩,也許再過些年,這宗族淵源和輩份之說就更為模糊了。</p> <p class="ql-block"> 石頭老宅里,有個可以“一眼通天”的天井,既采光又透氣,是我們都喜歡老宅的原因之一。天井長約6米、寬1.5米,把頭頂的天空硬生生地取了個長方形的“窗景”,積水井也是整齊的青石板鋪設的,井池四邊高約5公分的邊沿,也都是清一色的大青石。引水溝四角設有下水涵洞,常年滴水的緣故,濕嗒嗒地滋生著小簇的苔鮮,晶瑩翠綠鮮嫩可觸。</p><p class="ql-block"> 得閑的工夫,坐在天井邊,晴天能看到長長方方的天空中,鳥兒輕快滑過,歡快的鳴叫聲讓人遐想無限;月明星稀的夜晚,可以不用點燃煤油燈,借著月光做一些農活,比如打草鞋、搓玉米棒,還有磨豆腐。我記得老宅的北間就是一個磨房,供家族里每戶人家共同使用,每當磨盤吱呀聲起,同一屋檐下的妯娌們都會紛紛前來幫忙,那有說有笑的日子,雖窮但很溫馨。</p><p class="ql-block"> 不過,我還是喜歡下雨天。放下課本,靜靜地仰望那方井天,聽得見自己脈膊跳動的聲音。雨滴蹦跳著在檐角飛舞,順著瓦沿匯集到竹枧后,又順著打通竹節的整根引流竹筒,嘩嘩地落到井池里。偶爾還會有幾滴俏皮的水珠,順風飄落到天井下方觀雨的我們,濕濕的涼涼的,從頭頂滑下,直落進衣著單薄的肌膚上。</p> <p class="ql-block"> 三棟宅子十間房,加上中間相連的兩個廚(雜)房長達150多米,因為一體連通的緣故,有點像小型化、窮人版的家族集聚所,也是我們兄弟姐妹和同齡人“風雨無阻”的大型游樂場。大人們管自聊著天干農活,并不大管我們的學習,上學的孩子作業也不多,在微弱的煤油燈下隨便涂寫,就立馬投入到無所顧忌地嬉笑打鬧捉迷藏中來,大人和孩子各取所需、其樂融融。</p><p class="ql-block"> 老宅門前的那條青石板路,屋右上方的老井臺,則是我們最喜歡去的室外娛樂場。準確點說,青石板路是大家共用的,而老井臺則是姐姐們的競技場。</p><p class="ql-block"> 汪家老井就挖在老宅子的北面,圓圓的井臺高出地面半米左右,這口露天水井約有四米多深,井水清澈甘醇,她是我們汪家的老古物了,也是我們村的唯一。</p> <p class="ql-block"> 水井旁的廊檐下,常年放著一個拴著繩子的木質水桶,這是大家共用的取水桶。取水時用右手扯緊繩子,把小木桶慢慢放入井里,接觸到時水面這一刻,稍稍把繩子晃一晃,讓桶沿傾斜著灌滿,然后左右手交替著把盛滿水的水桶拉上井沿。</p><p class="ql-block"> 臺沿的條石因為經年累月的觸摸而光滑如鏡;黑黝黝的井壁上,長著幾叢喜蔭涼的綠植。有一種土名叫“蛙須”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是治療跌打扭傷的好藥材。小時候有誰受了傷,我們會支個小掛梯下井采擷,搗碎后敷在患處,清涼消毒,紅腫處會很快平復,敷上三五天便見好了。這蛙須生長能力也強,總有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勢頭。</p> <p class="ql-block"> 少年時代的閑散時光里,青春活潑的姐姐們在做完父母親交待的農活后,會相互招喚著聚在井臺邊,唱著老師教唱的歌謠,跳著花樣跳繩、踢著堪稱舞蹈的雞毛毽子。而這時的我,因為是最小的弟弟,而被姐姐們格外關愛。學著乖巧地在姐姐間跑前跑后,幫著看衣服、撿毽子,討好般遞給跑過來的每個人。姐姐們笑著夸我聰明,一轉身就跑進了游戲的隊伍里,兩只羊角辮子忽上忽下,額頭的汗珠子晶瑩剔透。</p><p class="ql-block"> 上周末去老家,特意去老井臺邊坐了坐。不知道什么時候,在正對井臺的堂哥家廚房外墻上,立了一塊“汪家老井”的旅游指示牌,簡而又簡地加了兩句說明。老井臺因為家家都通了自來水,而被遺棄在了歷史的旮旯里,又為了安全的考慮,被水泥重飾了井臺,井口被一面窨井蓋蓋了個嚴實。原先的三座老宅,哥哥們分別拆除后,在原址重建了三層小樓房,長長的青石板路也與其他村道一樣做了水泥硬化,再也找不回舊時的模樣。</p> <p class="ql-block"> 那個時代,我們光著腳奔跑在青石板路上的剪影,逐漸佝僂了身軀,隨著歲月穿梭而日益含渾;青春年少的姐姐們如今也做了奶奶或者外婆。</p><p class="ql-block"> 造化變幻,時過境遷,人口越來越少的老村子,還在不停地煥發著新態,原先的老宅、老井臺和老人,得跨過積垢滿滿的記憶尋味。能現在這樣憶著也好,等到有一天,連記憶也懶散了,那就坐回歲月悠久的搖椅,為自己放首輕緩一點的歌曲,從此乾坤朗朗、清風望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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