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十五）

雪域冰心

雪白的蘆花，枯黃的樹葉在瑟瑟秋風的吹拂下僵尸般飄散在空中，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寒冬織一副巨大的挽聯。深秋的氣息越來越濃，寒意越來越深，那從心底滲出的寒冷如一根根冰冷的鋼針不僅深深地扎入肌膚，更在心靈底處瘋狂肆虐，讓人倍感凄涼、悲哀而無法入眠。 姜母在病魔的折磨下，已是面無血色，眼眶深陷，顴骨突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儼然是一株風一吹就倒下的時日無多的朽木。 “寒梅，寒梅，可以走了嗎？” 項尚沖知道姜寒梅非常想多陪陪母親，便和小明、小華卡著時間節點來找姜寒梅。項尚沖在庭院外叫了兩聲，看見姜寒梅沒有出來，就走進了寒梅家。 “伯——母，伯——父。” 項尚沖他們仨瞅著瘦得不成人形的姜母，喉嚨里瞬間像是有一顆堅石哽咽著，眼眶里噙著淚水。 姜寒梅坐在床前緊握著母親的手悲痛地注視著母親，聽到尚沖哥他們叫母親，并沒有起身，只是扭轉頭輕聲地沖他們說：“尚沖哥，你們先去吧！” “寒梅，三點半了，你和尚沖他們去讀書吧！”姜父看見項尚沖他們來了，便叫寒梅收拾東西去讀書。 姜寒梅默默地盯著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日子的母親，仍舊緊握著母親蘆柴棒一樣的手坐著，她好像沒有聽見父親說的話。 “寒梅，走吧！再不走就趕不上晚自習了！”此等情景，項尚沖原是不忍心催促寒梅，可是再不走，就真的趕不上晚自習了，更別說晚飯了。 “寒梅，孩子，去吧，再不去——就晚了。”姜母款款地瞧著寒梅，聲音是那么地微弱。 “媽，我不想去，要陪著你！” “讀書——要緊，聽——媽媽——的話！”姜母用瘦弱無力的手拍了拍寒梅的手背。 “寒梅，不要擔心媽媽，媽媽有我和哥哥姐姐們，你只管安心讀書！去吧，別讓尚沖他們等久了。”姜父勸慰著寒梅。 姜寒梅瞅著母親，仍舊沒有挪動身子。 “寒——梅，你——不去——讀書，是想——氣死——媽媽啊！”姜母緩慢而吃力地說著，同時不停地咳嗽，晦澀的眼睛流露出愛憐、埋怨、自責的神情。 姜父小心翼翼地扶起姜母，讓她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同時叫寒梅端來一杯熱水慢慢地讓姜母喝下。 “寒梅，走吧，你看伯母都被氣得……”項尚沖邊說邊扯了扯寒梅的衣服。 姜寒梅無奈地站起來，淚眼汪汪地告別母親，然后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家門。往日，蜿蜒曲折的小路，在姜寒梅他們的腳下總是散發出歡快的笑聲，洋溢著青春年少的意氣風發的氣息。而今日，一路都彌漫著抑郁的沉默，空氣似乎變得凝重而滯澀。悲傷在曠野里肆意蔓延，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承載著無法言說的哀愁。 “西風漸起送殘秋，冷雨三更斷雁愁。”在一個滿灘蘆花白似雪，片片落葉漫天舞，人們忙著收割晚稻的下午，姜母，這盞在風雨里頑強亮了一個月的油燈終于燃盡了最后一滴燃油，深懷著“業未竟”的遺憾和“情無限”的眷戀而黯然落幕了。 香煙裊裊繞橫梁，嗩吶聲聲腸已斷。姜母就這樣走了，姜寒梅從此再也見不到最疼愛她的母親，留給她的不僅是悲痛欲絕，畢生懷念，也是她命運多舛，走向苦難，從此天涯孤旅的開始。 春季開學的時間到了，可姜寒梅的學費又是沒有著落。往年，姜寒梅的學費都是姜母想辦法解決，實在無法籌集時，姜母便去學校懇請老師暫時墊付。姜母總能讓寒梅按時上學。 報名已經兩天了，全班就差姜寒梅了。張老師覺得今年是姜寒梅母親的祭祀年，姜寒梅可能忙于家事，暫且沒有多想。可是，第二天元宵節已過，是正式上課的日子，姜寒梅仍舊沒來，張老師便把項尚沖叫了過去。 “項尚沖，姜寒梅怎么還沒來讀書啊？” “老師，今天，我們去了她家，姜寒梅說家里有事，明天來。” “哦，她不知道今天會正式上課嗎？這會耽誤聽課的。”后面一句，張老師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嗯，她應該知道！每年不都是今天正式上課嗎？” 這都已經過了元宵節，算是過完年了，即便是她母親的祭祀活動，過了元宵節也應結束了。姜寒梅恐怕不是家里有事，可能還是學費或別的什么原因吧。張老師這樣想著，便決定去一趟姜寒梅家。 “張老師，您怎么來了？”三姐從里屋出來，看見張老師站在走廊上是既驚又喜。 “我來看看寒梅同學。” “張老師，快請坐！寒梅，張老師來了。” “張老師好！”姜寒梅從房間里走出來。 “寒梅，今天正式上課，怎么還沒有去學校啊？”張老師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家里……”姜寒梅吞吞吐吐，一副悲傷無奈的樣子。 “是不是學費的事情？跟老師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啊？”張老師溫柔地跟姜寒梅說。 “嗯，老師，母親剛走，家里已經拿不出錢來了。”三姐接過張老師的話傷心地說。 “老四，誰來了啊？”姜父扛著鋤頭從菜園子回來了。 “爸，寒梅的老師來了。” “老師好！——寒梅，櫥柜里還有一點米糖，拿出來給老師吃啊！” “寒梅爸，不客氣！你請坐！剛才孩子們告訴我寒梅沒去讀書是因為沒法交學費。” “是啊，家里現在就像被大水沖洗了一樣，哪里還有學費啊！” “沒有學費可以先找個老師，后面再補交。往年，寒梅母親就是這樣做啊。”張老師心里似乎有些責怪姜父對孩子不上心。 姜父聽了張老師的話，一時無話可說，面露愧色。 “姜寒梅是個優秀的學生，很有可能考上師范，考上了師范，那就是淘到了鐵飯碗。退一步說，即使沒考上師范，重點高中是沒有問題的。三年后，上了大學，那更是金飯碗。就差一個學期了，你們就這樣放棄，那實在是太可惜了！”張老師繼續向姜父擺明道理。 “老師，我們當然希望寒梅將來能夠有個好的前程，可眼下實在是拿不出一分錢啊！”姜父露出無奈的神情。 “寒梅爸，讓寒梅收拾東西，跟我去學校吧。學費，待以后再說，到時候我再和校長說說，看看能不能和去年一樣減免了。” “那真是太感謝老師您！——寒梅，拿好東西跟老師去學校吧。” 三姐一聽，高興地幫妹妹裝好米和菜。姜寒梅整理好書包，背起行囊坐上了老師的自行車。 一路上，姜寒梅沉默不語，心情極其沉重。她既感激老師，又嘆息自己的命運，她不知道未來的路會是怎么樣的。張老師一邊小心翼翼地騎著自行車，一邊和風麗日般教導和寬慰著姜寒梅。那溫軟的話語，那無私的關愛，那濃厚的師生情，讓姜寒梅重新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和摯愛，似乎看到了燦爛的陽光下艷麗的花朵在向自己激情地招手。于是，姜寒梅和老師愉快地聊著，方才一路上的沉郁就像漫天的云霧遭遇了陽光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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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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