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親對餃子情有獨鐘,這一份鐘情我不確定該從何時說起。打我記事起,母親對餃子似乎就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偏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北方農村,那個時候物資相對匱乏,雖然吃飽沒啥問題,也沒記得挨過餓,只是吃得并不好。我們的日常飲食以玉米、紅薯、小米、高粱等粗糧為主,很少能吃到麥面做的食物。白面(精細面粉)還是稀缺資源,需要憑借糧票才能在指定的糧店購買到限量供應的數量。父親說過,別說是沒有,在那個年代,就算有些余錢,普通家庭能夠買到白面的機會也很有限,購買過程很繁瑣。所以吃個白面饅頭都似天邊星辰,屈指可數,更別說肉餡的餃子,那是非常稀罕的珍饈佳肴,也是許多人家一年到頭盼星星盼月亮也只是過年才能嘗到的一點好滋味。我的父親那時在城里做搬運工,以他微薄的工資養家糊口,家里條件約略不算村里邊的最差。然而,究竟是一窮二白的家底,日子過得十分拮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我的母親是個會過日子的人,精打細算,總算沒讓我們在口糧上受過多大委屈。她也是個講究人,用她的話說“可以窮日子但不能窮年”。所以即便一年中天天過儉省日子也沒有怨言,但過年是一定要過得豐盛些、有點儀式感的。因為年過得豐盛了,來年就有希望,日子就會蒸蒸日上,紅紅火火。這是母親的期待和愿景。而所謂的豐盛、所謂的儀式感里不過是葷的素的來幾個炒菜,包些許餃子。餃子自是必不可少。母親說餃子是元寶,是發財轉運是團圓美滿。做的什么菜,我記不起了,包餃子的情景卻似刻印在心中。那是在除夕夜,常常是父親和面,母親負責剁餡調餡。之所以這樣分工,是因做餡子最是個細致活,肉少還得要拌得香,關乎餃子的味道品質,所以不能輕易下派活給父親。她一邊舞著刀在案板上來來回回噔噔噔地的切剁著,一邊還要監督著父親,嘴里碎碎念著”盆要光、面要光、要多揉、和軟點“。父親是個悶葫蘆不怎地言語只埋頭和他的面,似乎是對待他肩頭180斤的麻包,做得一絲不茍。但偶爾也會調皮一下開個玩笑,拿起面團在母親眼前晃晃”看看看看,光不光,光得都能照鏡子啦“。那一刻,我們被逗得樂不可支,父親母親的笑容像冬日煦暖的陽光。而隨著母親的刀起刀落,圓蔥在砧板上翻起碎浪,一旁的我們猝不及防被辣的唰唰直流眼淚,睜不開眼睛。母親趕緊去拿一碗水放到案板邊上,又拿了濕毛巾讓我們敷在眼上,一邊催促著我們快離遠一點。我和姐姐卻不愿離開,早就拿起搟面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只等這準備工作一就緒,就要大展身手。在母親手把手的指導下,我很小就學會了搟皮包餃子,且母親的要求高:面劑子要勻,皮兒要圓,外皮要薄,皮心要厚,餃子要包得圓融……還得虔誠地放幾個硬幣或糖果進去。直至今日,我得益于母親對包餃子這件事的隆重態度,不謙虛地說,我包的餃子顏值賣相堪稱一流,常被人夸獎。</p> <p class="ql-block"> 我記得我們的迫不及待,記得晚飯時分只吃個半肚,記得一遍一遍追問母親什么時候才能下餃子?饞蟲早已被勾起,但母親堅持包好的餃子要在半夜12點子時食用,因為要更歲交子,要辭舊迎新。在一陣陣鞭炮聲中,我們圍坐在火爐旁眼巴巴等著瞅著,母親把餃子一個一個出溜進開了水的鐵鍋里,聽母親哼唱著小調”一群小白鵝撲通撲通跳下河“。熱氣從鍋里裊裊蒸騰,面的香湯的香蔥花和肉香在屋里彌漫開來縈繞鼻翼。那個時候沒有什么”綠蟻新剖酒、紅泥小火爐“的詩意,卻被母親父親營造的那個熱氣騰騰的儀式和景象籠罩著興奮著幸福著。更歲的餃子并不豐足,但物以稀為貴,因為少而吃得特別得香,意猶未盡,回味無窮。等到初一早上,喝下甜甜的紅糖水再飽飽吃一頓,簡直是人間至味。若有誰吃出了鋼镚那更是歡呼雀躍,但奇怪的是我們姐弟都能吃得出。母親說我們的運氣真好將來一定能有出息,出息了就能好好孝順她們。看著我們吃得香甜,笑得開懷,歡欣鼓舞,母親一臉的滿足和欣慰。而母親的碗里零零散散的都是破了皮的,扁的,那時候母親說,她不愛吃有餡子的,我們信以為真。那時候,盼著過年盼著穿新衣盼著母親能多包幾次餃子,連夢里都會有餃子的影子餃子甜蜜幸福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餃子,曾是我記憶中最溫暖的符號。她所說的不愛吃帶餡的的話,我們都吃出鋼镚的事,在我長大后,也都明白,那不過是一句天下母親都愛說的謊言。那不過是天下母親都愿意作的弊。她哪里是不愛吃,只是我們多吃一點母親會更開心。哪里是我們都那么好運氣,只是母親愿意我們都有好運氣不希望看到哪一個不開心。我都懂,那是一個母親不經意間流露的愛。</p><p class="ql-block"> 可不知從何時起,我的感覺變了味,不再樂意看到母親包餃子,甚至對母親動輒包餃子的行為心生厭棄。</p><p class="ql-block"> 隨著我們的成長,窮日子日漸遠離,餃子不再只是年夜桌上的主角。由一年一次到一年數次。母親平日里過得依然節儉,但那“窮日子不窮年的”理論又有了進一步的新發展,加了什么“窮自己不能窮親戚“的一套。所以后來發展到每一個節日、家里來客,幾乎都要包餃子吃。就算不富余,母親也要體體面面做人,實實在在待人。在母親的觀念里,來客人吃餃子是最敬人的禮節禮數,是最高規格的招待。我和愛人結婚三十余年,每一次回家,母親必包餃子。即使我們只是待一個晚上,亦不可落下。晚上不讓做,母親便在凌晨四五點悄摸著起床,壓著聲地和面剁餡……,她說:出門餃子回門面,吃了餃子會節節順步步好。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日子過得越來越富足豐盈,飯桌上要什么可以有什么。白面做的東西人們吃膩味了,變著法子的吃各種粗糧。但母親對于餃子的熱情、熱衷和執著卻未減分毫。母親的年紀越來越大,但包餃子是個費力費時的活,程序繁瑣,隨著兒孫滿堂家里人丁的增多,又各有各的喜好。母親包的餃子種類也隨之豐富起來,各種形狀的各種餡子的(虧母親記得清哪個愛吃什么)。包一回,母親會累會腰疼幾日。有時候,兒女們沒打招呼回家,趕得急,母親便有點手忙腳亂。吃一塹長一智,為避免這樣的局促囧迫,母親又養成了包好速凍的習慣。之后無論什么時候回去,母親的冰箱里必定屯著各種餃子,來得及現包,來不及就拿來應急。</p> <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母親都這樣,但的的確確,我對母親的這種做法開始抵觸了、反感了。再聽到這兩個字,不僅那曾經的幸福溫馨的感覺蕩然無存,心頭甚而有些惱火了。因為我認為母親的做法不僅累到自己還累及父親,永遠有吃不完的剩餃子凍餃子,做得太頻繁已吃不出了那年月的香醇。我以心平氣和的、和顏悅色的甚而急赤白臉的各種方式與口氣試圖說服母親放下對餃子的執念。在我的軟硬兼施下,母親似乎終于妥協了。有那么幾次,母親沒有包餃子,甚至提都沒提。我和弟媳們在廚房張羅著,母親進來幾次,都被我們勸出去了。我們以孝順的名義,讓母親在一旁坐著、歇著。但我發現,母親似乎有些蔫巴、有些悵然若失,有些手足無措,臉上曾經的那種滿足和欣慰消失不見了。猛然之間,我意識到了什么,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砰然撞擊了我的胸膛,或許我大錯特錯了。事實上,父親有跟我們講起過,母親愛吃餃子,但好像從沒有飽飽得吃過一頓。她的思維成了定式,她的行為有了慣性。她不做這個事就失去了那個慣性,失去了這件事背后的精神寄托。有句話,叫”累并快樂著“,我竟無情地要剝奪母親的快樂。想到此,我的心悸悸而淚潸潸了。</p> <p class="ql-block"> 母親對餃子的鐘情,是從那個饑寒交迫食不果腹的年代開始的。1944年出生的她,在貧瘠窘困的歲月里長大,經歷了災荒年代。嫁給父親,生活并沒有改善,一貧如洗的夫家,連結婚用的被褥都是借來的。祖父一擔一擔挑苦菜貼補肚皮。餃子是她們遙不可及的奢望,是貧窮中最珍貴的念想,是苦難中最溫暖的期盼。有了兒女,母親有了希望有了憧憬,包餃子成了一個母親能為兒女做的最幸福的事,她自己可以不吃,但只要孩子們吃得香,母親才能滿足。母親以她自己的方式鞠躬盡瘁地奉獻著,她所能提供的精神財富無非溫良恭儉讓、堅韌不拔、敬老慈幼;她所能展現自己的舞臺不過只有寸田尺宅、鍋臺灶臺;她所能引以為傲的所能傾盡的有且只有她的勞動成果,那些烹煎蒸煮、 那些縫洗漿補、那些盈車嘉穗歲豐年稔。我自以為接受過高等教育,自以為比母親多見過一些世面,便對母親喋喋不休、義正辭約、夸夸其談 。在這瞬間,我突然感到無比羞恥,我所自以為是的教養、修養、孝順、見識和世面在母親經年累月刻在骨髓里的愛面前分文不值。 母親是把她的希冀、祈愿、牽掛、祝福所有的心意拌成餡料一起包進了餃子,母親只是一心要把她認為最好的東西給我們。老舍說:"母親并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教育有很多種,但我的母親所給我的正是生命的教育。”愛“這個字,母親一生沒有說出過口,她的方式甚至愚拙,但卻詮釋了世間最無私、深沉而永恒的愛。那一刻,我才真正讀懂了母親的餃子、母親的心。</p> <p class="ql-block"> “面劑子要勻,皮兒要圓,外皮要薄,皮心要厚……”這豈止是包餃子的技巧,而是母親留給我的人生哲學。她教會我,生活就像包餃子,看似簡單,卻需要耐心、細致和用心;看似平凡,卻蘊含著無盡的愛與溫暖。她以日復一日的堅持告訴了我,愛不是轟轟烈烈的宣言,而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幸福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而是藏在柴米油鹽中的點滴溫暖。是啊,我終于看清了我自己為是的愚蠢,看到了母親的堅韌、無私、母親的默默付出。81歲高齡的母親,成為了我面對生活時最堅實的底氣。如今,我也是母親。它讓我懂得,真正的幸福,不是擁有多少,而是付出多少;生活不需要驚天動地的壯舉,只需要平凡中的堅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餃子,將永遠成為我記憶中最溫暖的符號,最珍貴的味道。只要母親開心,我愿像從前一樣和母親父親圍坐桌前一起和面、剁餡、包餃子……其樂融融,”盆要光、面要光、要多揉、面要軟和一點“這些話我也要說給女兒聽,將母親的愛一代一代傳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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