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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回頭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之二)

銀杏黃

<p class="ql-block">72年夏,一起下鄉的小伙伴在農村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我下鄉當知青滿打滿算一年半,這比起很多知青都算是幸運的。我初中同學近一半去了云南生產建設兵團,大多數同學在兵團足足呆了八年才返回成都。但我想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這話常用以男女之情,我把它理解為,吃過去農村當知青所吃的苦受的難,這輩子就再也沒有苦沒有難了。 我們這一批知青都是和父母單位的子女一道下鄉的。我們一行八個人兩男六女,坐一輛卡車前往。那天是三月十五號,川西平原上油菜花爛漫,一片金黃刺眼。去的路上,領隊宣布分配名單,八個人都在一個生產大隊,其中,兩個男生一個生產隊,我和一個女生一個生產隊,還有三個女生一個生產隊,最后剩一個女生自己一個人一個生產隊。哪個隊去幾個知青,是根據各個生產隊的情況定的。自己一個人一個隊的女生聽完名單后就哭了。我略一思考,立馬熱血沸騰,跟領隊說,我和她換。領隊同意了。于是八個人被前來接我們的生產隊長各自領走。</p> <p class="ql-block">照片說明</p><p class="ql-block">我讀了兩年中專又工作了三年,77年恢復高考,我在78年參加了高考,讀了四年大學后,分配到成都市最著名的一所中學任教,直到退休。99年我第一次出國,帶學生到了美國參加夏令營。 </p><p class="ql-block">我在文中加一些我快樂生活的的照片,以浸潤我這一段艱難的知青生活。</p> <p class="ql-block">我被領到一排土屋前,進到一間房間里,里面已有很多人了,大家像看動物園里的珍稀動物一樣看我。我拿出準備好的糖果分給大家。一位顫顫巍巍的老大娘顫顫巍巍伸出手,嘴里一邊說:“不要,不要”,一邊接過我手里的糖果。大家都離開后,我打量我住的這間屋,屋子大約有三十來平米,兩張床各自靠墻,床頭有兩個柜子各自靠床,角落里還有一個木桶。屋子的中間用一張竹子編成的竹笆隔了一下,隔出的另一半小很多,用作廚房,廚房有兩個灶頭,連在一起,一個灶頭靠墻,兩口大鐵鍋,有一個很小的方桌用來吃飯。屋子里原來就住著有一個人,是一個比我先兩年下鄉的女孩,家在當地縣城。我和那個女孩一人一個鍋,我的靠墻,自己做自己的飯自己吃自己的飯。我又了解到,我們住的這排屋子共有五間,中間是堂屋,左邊兩間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一個老人住的臥室,就是那位顫顫巍巍的接過我手里糖果的人。這五間屋子都是五保戶大家叫她楊大奶的。</p> <p class="ql-block">我退休后又進了一家教培機構工作,但時間自由,我開始周游世界。這是在法國的凡爾賽宮</p> <p class="ql-block">當時農村的房子好多都是土坯墻,麥草蓋頂的。我們這間也是,沒有窗戶,屋頂有一處光源,我想不起是一塊玻璃還是什么。 </p><p class="ql-block">我們的門口外的墻邊,放了一口大棺材,原木色的。我剛來時沒注意到,第二天早上,我跟著老知青出工回來,突然發現了這口就在我房子外面的大玩意。嚇得不輕。我每天必須從這口棺材旁走來走去,那時的我從沒見過真實的棺材,也從沒想過人都是要死的這一大偉大命題。老知青告訴我,這口棺材是我們房東楊大奶的。已全款購入,只是還沒入住。奇怪,人的潛力真的無限,沒過多久,我就對這口棺材熟視無睹并且大晚上從旁邊走過也波瀾不驚了,當然不走也不行,要回自己的房間呀。我們的臥室的那只木桶,原來是農具—-糞桶。農村沒有廁所,每家每戶都在自己的豬圈里解決大小便問題。老知青沒養豬自然就沒有豬圈,她就在臥室里放了這個糞桶來解決問題。我很抗拒這個糞桶,總是跑到附近農民家里去。有一天,我在干活時內急,看到不遠出有個好像是廁所的地方,剛進去,就看見有個男人朝這邊走來,我嚇得拉起褲子就逃了。原來這個男人是在外面煤礦工作的,可能是不習慣豬圈,就在自己院子外搭了這么個廁所。我無計可施,最后也只能屈從在臥室的糞桶里解決問題了。糞桶里的東西越積越多,整個臥室里充滿了大糞的氣味,時不時和竹笆那邊的飯菜香混在一起,讓人時時覺得生活雖苦但還有飯菜香。但我還是想把它弄出去,老知青說,不忙,我要用的。過了兩天,只見老知青一個人把桶拎了出去,我們屋外就是老知青的自留地,很小一塊。她把糞桶弄到自留地邊,開始給自留地上面種的蔬菜施肥。我才明白臥室里的糞桶有如此作用,只能認可它在呆在臥室里了。夏天,糞桶在臥室久了不處理,就會生出些蛆蟲來,我先不知道,有一次偶然發現,一些蛆蟲快爬到我床下了來了,這種蛆蟲很大,呈淺灰色,一條長長的尾巴。我大驚失色,堅決要求老知青馬上把糞桶弄出去,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是哪種蒼蠅的幼崽。后來,我媽來看我,一見到我這個居住環境,忍不住傷心。我媽說讓我買個痰盂,放在臥室,把糞桶放到室外去。我大概是久居其室不覺其臭了,竟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了了之。</p> <p class="ql-block">在英國,體驗鄉村生活</p> <p class="ql-block">我們睡的床大約有一米五,我一年四季都掛著蚊帳,蚊子太厲害了,后來才知道,比蚊子厲害的是老鼠。那時的農村沒人養狗,因為太窮,所以沒小偷。沒人養貓,因為貓需要喂食,人都沒有吃飽過。沒有貓老鼠就天下無敵,滿世界亂跑。晚上睡在床上,不知老鼠是怎么從蚊帳外進入到蚊帳里面的,我幾次被老鼠驚醒,可能是老鼠發現我是個成年人,才不敢對我下口。我只好把被子扯來蒙住頭,全身裹得緊緊的,任憑老鼠在我身上逛奔。鄰居大媽幫我在場上買回兩只小雞,說小雞養大我以后就有雞蛋吃了,買回來的第二天早上,一只小雞被老鼠咬死,剩下一只小雞可能是被嚇著可能是太孤單,一直叫個不停。我把關小雞的竹籠弄得更扎實些,第三天早上,這只小雞還是被可惡的老鼠咬死了。我就再也沒養過雞,也不敢奢望吃雞蛋了。后來好像就沒什么老鼠了,是不是都餓死了也不知道。</p> <p class="ql-block">在希臘的圣托里尼島。</p> <p class="ql-block">我們住的房子的墻是用黃土一層一層夯成的,第二年夏天下雨,我的灶頭旁邊的土墻被雨水浸泡,塌了。一大堆黃泥倒在我煮飯的鐵鍋里。要是現在來看,我肯定是一邊大哭一邊去挖泥巴,或者至少是流著淚去清理現場。其實我是很麻木的用鋤頭去慢慢清理那一鍋的黃泥,我知道如果我情緒激動,把鍋弄出一窟窿,我就只能吃生米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床一側的墻的又被雨水浸泡,塌了一大片,外面的風景歷歷在目,那竹子郁郁蔥蔥。生產隊長見了,給我床邊的墻用一塊竹笆遮住,以免外面一眼就可以把里面看個一清二楚。幸好當時農村窮雖窮,但治安很好。最讓我難忘的是,73年的九月某天,我已經和父親一起去公社拿到了我的錄取通知書,不知老知青怎么得罪了我們的房東,就是楊大奶,老人家突然發了怒。她顫顫巍巍地拿過來一把竹子做的梯子,搭在我們屋子外,然后用她那雙被裹得很小的腳顫顫巍巍地爬上梯子,把正對老知青床上面的屋頂的麥草,一大把一大把扯下來,讓老知青可以直接在床上看星星看月亮。</p> <p class="ql-block">在挪威游船上和“海盜”合影</p> <p class="ql-block">農村一年半,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除了惡劣的居住環境,就是做農活的艱辛。 三月份下鄉,五月份就是號稱的“大戰紅五月”那段最忙的農時。要把麥子收上來,還要把水稻種下去,農時不可誤。早上四點,隊長的出工哨子就吹響了,還伴著一陣陣大聲的吆喝在空曠的田野上盤旋、回響,久久不散。十幾歲的人正是貪睡的年齡,每次我被這哨聲和吆喝聲驚醒時,都有一種萬念俱毀的感覺。不敢不起來又實在想睡。隊長說,趁涼快早點下地。我們出完早工才能回家吃早飯,別人回家就能吃上飯,我們兩個知青回到自己的小窩,還要自己做飯,否則就只能餓著。吃完飯又要出工,下午兩點左右回家做飯吃飯,中午太熱,四點鐘左右再出工,直到天黑看不見,以為這就完了,不,吃完晚飯要去評今天的工分。那時的農村是吃大鍋飯制度,一起勞動一起拿報酬。根據每個人的每天的勞動情況每晚評工分,工分就是錢。每天評一次看你今天掙了多少分,年底就能分多少錢。 第二年五月,收麥子的一天,我落在后邊,先收完自己這一攏的社員上田坎后,大聲嘲笑落在后邊的人。我不服氣,拼命加快速度,一不小心,把左手的中指被鋒利的鐮刀拉開一個大口子,手指本來就是除了皮就是骨頭,我一看,白色的骨頭露在外面,慘白慘白的。我哪見過這陣勢,嚇得哇的一聲,不顧一切地大哭起來。我哭自己的手,我哭自己的委屈,我哭看不到頭的艱難,我哭孤獨又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好多社員圍上來,一些社員看到我哭了,立馬拍手大笑,他們認為,大人是不能哭的。也有好多人關心我,一個男人把煙灰撒在我中指上,一個女孩不由分說“嘩”地一聲,從自己的衣服撕下一縷,纏在我中指上。隊長讓我回屋去休息。那個撕自己衣服的女孩家里窮得要命。有一次我把一條穿爛了的內褲扔了,幾天后我發現這條褲子穿在了她身上。 還有一次種水稻,也就是插秧。我很害怕,因為水田里有螞蝗。我從小就怕這種軟體蟲子,而且還覺得特別惡心。我插完自己這幾排,剛一上田坎,發現有一條螞蝗正貼在我的右小腿上,我嚇得要死,一邊帶著哭腔大喊“螞蝗螞蝗”,一邊使勁在田坎上跳。當然沒有把螞蝗跳下來,我也不敢去扯,怕把螞蝗 扯斷,更可怕,因為它入深深進入了我的小腿。一個社員拿過自己用的葉子煙桿,把抽過煙以后在煙桿上留下的煙油涂在我小腿上,一會,螞蝗就自己掉下去了。不過還好,只被螞蝗叮過這一次。水稻 在生長過程中需要除雜草,當地是用撒石灰加鐵耙松土的辦法。我們城里的女孩皮膚肯定要比久經農事的人嬌嫩。干了幾次這個農活后,我小腿一半以下被石灰腐蝕,全變成了白色,剛好我媽來看我看到了我的雙腿。好多年以后,我媽還在說,就像穿了雙白色靴子一樣。 當然也有農閑的時候,一到農閑我就往家里跑,開始父親對我很好,后來我再往家跑,父親明顯不高興了。我知道,父親怕我老是往家跑,會給我們生產隊的人留下不好印象,影響我返城。</p> <p class="ql-block">在南非和當地女孩合影</p> <p class="ql-block">  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晚上評工分這個事。農民是沒有時間觀念的,本來就是天黑才收工,吃飯最少要半個小時吧,左等右等,人慢慢來齊,一大堆人聚在一起,男子漢們一人一桿葉子煙,騰云駕霧,還不時往地上大口吐痰。評公分的流程是,念一個人的名字大家就發表意見可以得幾分,當時男勞動力一般是八分,最高十分,女的要少一點,我們知青只要不出錯,都給的是最高分。但有時念到有些人名字時,大家就都不說話,場面非常尷尬。這樣就把時間拉得很長很長,我不停打哈欠,實在瞌睡得很,但又不能走,怕把自己的工分評少了。我幾次在評工分的會上睡著后又被人叫醒。</p> <p class="ql-block">在約旦看工藝品商店的東西</p> <p class="ql-block">在這一年半時間里,吃飯也是一件很難忘的事。 我一來,隊里就分給我一小塊自留地,用來種菜。否則就沒有菜吃。好在下鄉第一年,國家給每個知青每月三十幾斤大米,否則我肯定要餓死在那間小屋里。我的好朋友王姓女孩就住在我們旁邊,她的母親非常能干,見我沒法種菜,就幫我把那塊地種上了菜秧,后來也長成了。我也時不時去摘來吃。后來摘完了,我還是沒法自己去種,一是懶,二是我總有辦法找到菜吃。老知青種的菜有時吃不了會給我一些。附近的社員種的菜也會給我一些。有一次,實在沒菜吃了,隊長給我拿來一大把蒜頭,說你拍兩個,加點鹽,吃飯好得很。我最常使用的一招是,一到吃飯時,我端著碗,四處竄,隨便走到哪家別人都會熱情招呼我坐下來一起吃。家戶人家里總有菜吃。這一招真好,一來解決我吃飯沒菜問題,二來加深了我和社員之間的感情,大家都認為我沒架子,不像有些知青看不起農民,這也就為我盡早返程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在農村干活真能吃,我差不多一頓飯要五兩到六兩米,煮出一大缽飯。半年就長胖了好多好多。有一次我回家,我父親有些吃驚地說,你胖得蹲都蹲不下去了。 一年半后,我考上了成都師范學校,回到了城里。 九十年代的一天,我和老公、妹妹、妹夫一起回到農村,找我曾經的小屋。但變化太大,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我們來到街上,打聽到了和我同住一屋的那位老知青,她后來調到街上工作,找了個老公也是這條街上的。她很高興地給我說,她的獨生女兒在成都的華西醫科大學讀書,畢業到了北京的一家醫藥公司工作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段經歷我不會時時想起,卻永遠難以忘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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