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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父親多活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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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父親登記照</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假如父親多活十年</span></p><p class="ql-block"> 作者 蔡訓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親因病于1970年底去世,享年66歲。</p><p class="ql-block"> 父親病重數月我才得悉請假探親,假期未滿因部隊野營訓練催回。本指望父親會病愈康復,誰曾想在醫院病床前的辭別竟然是訣別。行軍到潢川準備過元旦時接到父親仙逝的噩耗,我怎么也不相信父親這么快就此永別,總覺得父親并沒有遠去,時時就在身邊。平常遇到什么疑難,就在想父親會給我什么教誨;遇到什么開心的事,就在想父親知道了又要說“天鼓一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天夜間竟然夢見我在父親病床前接到天諭,父親還要再活十年。父親聞訊大喜過望,沉疴頓愈,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圖片來之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父親啊,您走得太早了,您本應更長壽些!我們的爺爺奶奶都活了八十多歲,我們兄弟姊妹六人也都活過了您在世的年齡。我今年76歲,假如您再多活十年,也活到76歲,該多好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您在醫院曾對我說,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看到你和你妹妹都沒有成家。到那時這一遺憾就可以彌補。有您最小的兒媳給您沏茶端水,最小的姑爺給您敬酒奉煙。您沒見過的三個孫女、一個外孫女和一個外孫也相繼出生。您這棵老樹蔸子更加枝繁葉茂花鮮果碩。其中您最小的孫女和外孫剛上幼兒園,他們會把連聲喊爺爺外公當著歌來唱,讓您應答不過來。還會圍在您身前背后追逐打鬧,拉著您帶他們去買玩具和糖果。您會笑得合不攏嘴,滾燙的熱淚從眼眶里滑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圖片來之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您平時不茍言笑,存世的兩張照片也是神情莊重,一臉嚴肅。俗話說,兒女多了父母苦。您和母親吃盡了人間的苦,把我們一個一個拉扯大,卻沒有一刻得以舒心。我們只不過是 “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到那時,我們都已成人成家,事業上進取,家庭穩定和睦,欣欣向榮。我們全家一起合個影,兒子媳婦女兒女婿12人,里孫外孫子女15人,都簇擁看您和母親,和和美美來個全家福。您一定會跟著我們一道齊聲喊“ 茄子 ”,還會笑出聲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父母親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  您13歲到師傅家當徒弟學木工,從此斧頭就沒有離過手。靠這柄斧頭,您到30歲才有了屬于自己的木工作坊 “ 蔡新盛 ”。您的手藝精湛,生產的棺材和搖窩名動四方。搖窩是嬰兒出生后的溫床,棺材是去世老人安放靈魂的處所。您為自家做過搖窩,也為<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們的爺爺奶奶做過棺材。這兩件分別</span>是人生起點與歸宿的必備用品,為傳統社會生活圖景打下底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家搖寓</span></p> <p class="ql-block">  您留給家里的搖窩現在還在,是母親髹的漆,花鳥是大哥的手筆,題寫的 “ 未來主人” 寄托著您和母親及大哥對后代的殷切希望。您的后代有四代十多個人都在里面躺過,微笑地做著甜美的夢,一個個地慢慢搖大。它即使再用上幾十年也沒問題,真正是我們家里的傳家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于1958年出席全國青年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在天安門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  所謂“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您推己及人,匠心獨運,對產品精工細作,精益求精。不只是干活賺錢養家糊口,更是要以用戶為上造福于世。這種進技于藝,以技明道的工匠精神,熠熠生輝永不過時。它使我們行有所遵,言有所本,是我們家傳的家風,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傳家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漢陽縣誌節選</span></p> <p class="ql-block">  到那時,盡管您早已拿不動手中的斧頭,棺材和搖窩也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不過,縣誌辦的工作人員會找上門來采訪。您術業有專攻,手上的活讓同行們點頭服周,賣出的貨讓顧客都交口稱贊。幾十年過去,人世更迭產品換代,但是人們只要說到這段歷史,就記憶猶新地說起您,您會看到您的名號記載在《漢陽縣誌》上。二十四史記載的是中國歷朝歷代帝王的歷史,說是國史,實際上只是他們的家史,不論好孬誰當都記一筆。您能登上縣誌名垂縣史,這是我們家族史上的一座豐碑,也是我們子孫后代莫大的榮耀。您不負那個時代,可以快慰平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您在剛解放合作化前兩年,率先關掉作坊加入木器社。工傷不能休息養病,問診療傷還得自掏腰包。您去印刷廠做長期臨工,也是上班關餉,不上班什么也沒有,還得找機會去別人家打家具。沒有節假日,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一家人的生計全都在您手中的斧子上。成年累月積勞成疾,病痛也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如果您在60歲能退休,哪怕只拿到一點點生活費,您就不用每天拼命地上班干活,身體也不會驟然垮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當然,您是寧愿自己千辛萬苦,也要獨自把這個家扛起來,決不增加子女的任何負擔的。哪怕到了生命最后不足一年的時間,您已病得拿不起斧頭了,可能心里還在盤算,病好些要為小兒子打一房家具,為幺姑娘置辦兩箱嫁妝。其實,我們都是您和母親的好兒女 , “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都在十五六歲就自食其力,不會讓您為我們的將來操心,也不全讓您失望。到那時,讓我們為您養老,我們一定讓您過上退休的生活,安享清福,過個悠閑舒適的晚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隨著改革開放的春潮在大江南北涌動,全國人民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實現歷史性的轉折,那種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您再也不用擔心子孫后代缺衣少食啼饑號寒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您不用再抽那幾分錢一包的劣質煙。當年甚至連這種煙也有時買不起,小時候的我到路邊或垃圾堆里拾煙頭,洗凈煙灰曬干煙絲,自制卷煙給您抽。到那時我可以弄來少量煙票買好煙,河南是煙葉王國,您可以抽 “ 開封 ”、“ 黃金葉 ”等名牌香煙。您也不用再喝那些寡淡無味的散裝酒,可以喝我縣的 “ 紅星小曲 ” 和 “ 漢汾 ”,每頓少唱兩盅。冬天用那把老錫壺溫酒,喝了暖和身子,舒筋活絡。您的臥室也要拆掉木板墻換成磚墻,那是靠院子的東山墻搭的撇廈,用的是不成材料的豁皮釘的隔墻。房間里夏天像蒸籠,冬天是冰窖,拆換后休息也安神些。您可以聽聽收錄機,看看黑白電視,欣賞您喜聞樂見的相聲和楚劇。您還可以把幼時習武的拳術練起來,打打舒緩的大極拳也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父親與二哥在明港部隊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我把您接到部隊去玩。河南較冷,您的黑呢絨大衣平時舍不得穿,可以穿軍用大衣打粗,穿軍用氈靴也很暖腳。江蘇有大閘蟹和帶魚佐酒,您可以喝 “ 雙溝 ”、“ 洋河 ”等名牌酒。我陪您在營區附近太湖周邊走走看看,游覽那里的旖旎風光。鬧饑荒時我小學畢業,考上縣一中卻因家貧而棄學。如果我上中學必然加重家庭負擔,加速您的衰老,同樣也會增添我的負罪感。到那時,部隊送我去徐州工程兵學院深造兩年,既圓了我的求學夢,也了了您的一個心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父親只是那個時代手工匠人的一個縮影。他們曾經遭受今人難以想象的艱難困苦,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勤勞的雙手,為社會創造了那么多的財富,卻只管付出不圖回報。以上雖是夢囈,卻也并非像在天堂一樣,實際上只是我們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然而,就這些卻還是父親生前不可企及的奢求。</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圖片來之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據《孔子家語》載,皋漁向孔子哭訴,游歷多年,君王見棄,舊友絕交,回到家里父母雙亡。他心灰意冷投水自盡。正所謂 “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孔子門人聞狀,十之有三跑回家養親。</p><p class="ql-block"> 學者季羨林在他母親去世半個多世紀后撰寫 “ 賦得永久的悔 ”說,自小家貧孤兒寡母,他外出求學從濟南到北平。多年后奔母喪時鄉鄰說,他母親總是站在村口樹下盼兒歸來,并念叨,早知道送出去回不來,我怎么也不會放他走的。他聽了后悔得要命,見到母親躺著的棺材,恨不得一頭撞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古今一理,他們的心情我感同身受。與其說父親辭世前多少留有遺憾,不如說悔恨終生的是我。父親受病痛折磨,被迫放下手中的斧子,還沒有來得及喘一口氣就撒手人寰。“ 嘆人間到底意難平 ”,恰好在我已能贍養父親時,老天卻偏不給我留這個機會。父親沒享到我一天的福,養這個兒子又有何用。我在父親病重之際,沒有給父親求醫問診,沒有奉侍陪護,沒有送最后一程。有些遺憾受客觀條件限制,或假以時日會逐漸彌補;而有些則是自己少不更事,本應盡力而為卻沒有去做的。這是不可原諒的,想起來就不由得痛恨自己。愚頑如我到老才知道,及時行孝是稍縱即逝的眷戀,是無法重現的幸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豐子愷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有電視劇作者替康熙皇帝向天再借五百年,可能過貪,結果一天也沒有討到。我要求不高,只想給父親借壽十年。如果天不假年,就用我的壽命置換。寧可教我少活十年,也要讓父親多活十年。只要能讓父親享受到應有的待遇,我心甘情愿。</p><p class="ql-block"> 盡管明知讓父親多活十年的夢想只是幻想,可我寧愿沉醉在這虛幻的夢境里長睡不醒。</p><p class="ql-block"> 僅以此篇奉上心香一瓣,祭奠父親的在天之靈。</p><p class="ql-block"> 2024年底完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給父母親上墳</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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