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題 記:<br><br> 老祖宗造字,蠻有意思:人在草木中為“茶”。換言之:“茶‘’,即“草木之人”。<br><br> “茶族”——這里說的不是喝茶一族,而是我們這些蕓蕓眾生“草木之人”一族,是也!</b><br> <b>說 明:</b><br><br> 《茶族》(又名《草木人生》),是一部專門描寫社會底層小人物的自傳體小說。其結構形式:以本人生平為縱向軸線;以身邊親人、同事、朋友為橫向面,展示人物和故事。由于主體屬自傳,文章中的時間、地點、人物基本保持原始。為避免對號入座,文中對人名做了隱喻或虛化處理。為了增強文章閱讀的趣味性,還對某些原型人物、事件、情節,進行了必要的重塑、延展和升華,從而定位“小說”而非“回憶錄”,更為寬泛,更為恰切。<br> 文章采用“系列劇”(不是連續?。┑臉邮介_篇。每篇獨立成章,與其它篇目無連貫性,無先后順序。<br> 在語言風格上,盡量回避過多書面語言,力求口語化,保持當地語言習慣和語境。讓文字通俗易懂,不?!盎尅薄?lt;br> <p class="ql-block"><b>第三篇:“李莊家”和“炸面人兒”</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這里說的炸面人兒,可不是你平常聽說的炸面魚、炸面筋、炸面果、炸面片、炸面丸子、炸面團之類的食品制作。</p><p class="ql-block"> 我說的炸面人兒,是過去農村老家整治偷竊的一種“破案”手段。我親眼見證了爺爺導演的“炸面人”這出戲。全過程中機智、靈驗,最終的結果,讓我目瞪口呆。所以幾十年過去了,至今仍記憶猶新。</p><p class="ql-block"> 說到爺爺炸面人,就不得不提到鄰居——“李莊家”。因為雖然爺爺是這出戲的“導演”,但主角卻是“李莊家”。因此就必須先介紹“李莊家”這個人。</p><p class="ql-block"> “李莊家”——是對李莊他老婆的稱呼。也是那個年代對已婚女人的統稱。舊時對沒結婚的女孩,一般都叫她小名(乳名),甚至長大以后,即便有個大號(正規名字)也不叫;等結婚成了媳婦,一般也不稱呼她本人的名字,只在他男人的名字之后,加上個“家里的”就行。比如李莊是她男人,她就被稱為“李莊家里的”,簡稱“李莊家”。書上說,舊時妻子還被稱作“糟糠”、“賤內”、“妾”等,那都是文人和上流人士的裝酸瞎掰,和平民百姓根本不沾邊。</p><p class="ql-block"> 所以,過去在農村,若生了個男孩,得找個有文化的先生給取個講究的名字,以便將來好光宗耀祖。而生個女孩,就無所謂了。在本家的姓和族譜排下來輩分的字后面,隨便丟上個字就行:什么花呀、草呀、香呀、美呀之類的,用不著太上心,因為一生也叫不了幾回。死后,墓碑那么鄭重的地方,也不會寫上女人的名字,只寫X X氏。比如丈夫姓李,妻子姓王。墓碑上妻子的名字就是“李王氏”。后人知道你是王家族群里的人就可以了。從這里可以看出,舊中國的男尊女卑實在是根深蒂固。</p> <p class="ql-block"> “李莊家”是外來戶。人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從來不說,人們也懶得打聽。我小時候見了她,當面叫嬸子,背后和大人一樣,一律的“李莊家”。</p><p class="ql-block"> 她來俺莊里以后,大家都說她和李莊成為兩口子,實在太不般配。這個女人很是漂亮。我認識她的時候,大約剛剛四十出頭。皮膚柔紅似白,彎彎的峨眉之下,兩只烏黑的大眼睛,堪比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豬的眼睛。不信,你可以仔細觀察一下,豬眼睛一律雙眼皮,長睫毛,白眼球,黑眼珠。眼珠子黑白分明,白眼球里沒有半點血絲,它對著你看時,骨骨碌碌炯炯有神。那真叫一個漂亮。哈哈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李莊家”的眼睛,當然比豬的眼睛要漂亮很多,那長睫毛往上一翻,晶亮的眼珠像兩顆剛被露水打過的鮮葡萄,翠凌凌、水汪汪。睫毛一眨一抖,透出幾份女人特有的色瞇瞇的誘惑。這對男人來說,簡直是一種無可抗拒的勾魂。她的鼻梁高高挺挺的,小嘴翹翹的。再加上長了個丫丫葫蘆腰,從哪個方向看,她都不是個鄉下人。尤其她那個天生的紅潤小嘴,巴拉巴拉說出話來,就像炒蹦豆似的,又好聽又脆生。連女人聽了都說心里直發酥。你再看看村里那些老光棍兒們,一輩子不識字,雖然也沒見過城里的女人,但常從說書人口中,聽說過中國的四大美女。心里暗想:那西施、王昭君、貂蟬、楊玉環,大概長得就和李莊家這樣吧?</p><p class="ql-block"> 所以,他們每次見了李莊家都挪不動腿。有的還像俗話說的“見了丈母娘叫大嫂——無話找話說”。李莊家也是來者不拒,幾句話就勾得他們哈喇子打到腳面子上。</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冬天農閑的時候,南方來了一個唱“漁鼓”的說書人,那老頭最多50歲。他坐在鄰居家說書場的炕頭上,抱著個雕花竹筒子漁鼓,剛要開腔,李莊家就進來了。他剛張開的大嘴,一下子合不上了。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來。好半天緩過神,自己屁股往里一挪,順勢招呼讓她坐在炕沿上。李莊家大大方方剛坐定,漁鼓男人就大聲唱了起來:“老漢我走過半邊天,妹子今晚讓我開了眼。看看這胭脂眉兒吆,看看這紅嘴唇兒吆,好像雞蛋剝了二層皮兒吆,胭脂盒里打了個滾兒吆,紅兒是紅兒,白兒是白兒,你說喜人兒不喜人兒吆......” 逗得滿屋人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灶門口有人大聲說:人家男人可在這呢,咹!</p><p class="ql-block"> 旁邊的李莊默不作聲,只顧低頭抽他的旱煙袋?!袄钋f家”可就洋洋得意起來了,她那銀鈴般的笑聲,格外脆生。連連拍著漁鼓人的膝蓋說:“真會說,真會說!”</p><p class="ql-block"> 唱漁鼓的人更高興了,朝蹲在灶門口的李莊瞟了一眼,連說:“大哥好福氣嗷!真是一朵鮮花插到牛——”“糞”子沒出口,他停頓了一下,立馬改口:“牛頭上了?!庇质且魂囖Z笑。</p><p class="ql-block"> 李莊的長相,確實有點對不起鄉親。才比他老婆大五歲,看起來就像她爹。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一張老核桃臉。整天就是一個邋邋遢遢,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悶葫蘆。所以都說他倆整到一塊作夫妻,真就是活脫脫的武大郎和潘金蓮再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莊他爹也是俺村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李莊他娘死的早,留下李莊一根獨苗。李莊從小就不愛言語。十來歲因為受不了后娘的虐待,偷著跟東村的大人闖了關東。前幾年李莊帶著這個老婆回來的時候,他爹早死了多年了,只剩下一口快要倒塌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李莊恰是在那個生活最困難時期回到老家的。共帶回來三個人:一個是他的漂亮老婆;一個是破衣爛衫憨頭憨腦,和我大弟弟一般大的兒子;還有一個五歲左右,精靈可愛的小女兒。人們一看穿戴就知道,兒子肯定不是這個女人親生的。后來有好事者,拿兩張煎餅給男孩吃,換回了真像:這女人果真是他后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一年,村北頭楊家的兒子,從東北回來,接老婆孩子去東北安家。他說出了“李莊家”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p> “李莊家”名叫于玲玲。和楊家兒子、李莊,他們三個人,原來都是同事,在黑龍江一個縣城的肉聯廠上班。楊家兒子負責過磅,李莊出大力扛豬肉裝車。于玲玲在檢驗科坐辦公室,專門給生豬宰殺后,收拾干凈的豬肉蓋章。<br> 小廠不大,活不多。平時一天的活,半天就能干完。每到下午,大家閑著無聊,就聚在院子里瞎鬧哄。女人沒事兒就織毛活,張家長李家短地嚼舌頭。男人有的打撲克,有的蹲地上下棋,有的湊成堆吹牛侃山,還有些力氣沒用完的皮孩子,摔跤打鬧,滿院子折騰。<br><br> 有一次,一個小伙子打賭輸了,耍賴。被另一個按倒在地下,吆喝:“于玲玲快拿圖章來,給這個不合格的賴皮豬蓋個章!”<br> 于玲玲應了聲,真的拿著圖章從辦公室跑出來了。這一下,滿場子男的女的都跟著起哄,一齊跑過來湊熱鬧。這小子因為平時就好打打鬧鬧,惹乎了不少人,這回正好趁火打劫都來報仇。尤其那幫老婆,可來勁了。有的抓他手,有的按他腳,有的掐他脖子,還有兩個老婆一齊給他往下扒褲子。<br> 于玲玲一邊吆喝著:“這個死豬平時就賴,出口不合格,轉內銷。蓋章!”說著,“啪、啪”毫不含糊地在小伙子屁股上,拍了好幾個大紅印。<br> 小伙子起來有點惱了。指著于玲玲喝道:“告訴你于玲玲,你別以為你長得漂亮都寵著你,我可不吃這一套。你現在還沒結婚,我不敢動你。等你結了婚,我非報這個仇不可!” “哼!我等著?!庇诹崃嵯掳鸵粨P,轉身進了辦公室。<br><br> 兩年后,于玲玲結婚了。一天,大家又在鬧哄。于玲玲剛好拿著圖章路過。那個小伙子攔住她說:“于玲玲,還記得兩年前的事吧?”于玲玲早忘了,正納悶,小伙子一把攔腰抱住于玲玲,大聲吆喝:“現在你已經個是老婆兒,我就不怕了,今天非得給你蓋個章不可!”<br> 在場的男人一見,好戲來了,嗷嗷叫著圍過來。好些男人平時對于玲玲就饞得沒處下手,這回可撈著了。有人先把于玲玲的眼給蒙上了,幾只咸豬手就趁機在她身上到處亂摸亂捏。有的男人還使勁往下拉于玲玲的褲子......于玲玲一邊掙扎,一邊喊:“你們哪個找死的敢摸老娘,等著我起來,非把你那個東西給咬下來不可!”<div> 哈哈哈哈哈!男人們哪管這個,趁著亂哄哄,掐一把算一把。小伙子一邊用身子緊緊壓著于玲玲,一邊朝旁邊人喊:“快把她手里的圖章給我!”于是,有人從于玲玲手里奪下圖章遞過來,小伙子拿起印章,朝著于玲玲白嫩嫩的屁股,狠勁地壓了上去......<br> 男人們一個個幸災樂禍,鼓掌叫好。小伙子卻跑得無影無蹤。<br> <br> 于玲玲從地上爬起來,提好褲子,拍拍身上的塵土,沒事人兒似的,四處找那幾個幫忙的男人算賬,查查是誰摸了她。當然,誰都不會承認。于玲玲一臉茫然,半真半假氣得罵罵咧咧,進了辦公室。<br><br> 坐在不遠處,一位下棋的老者磕了磕旱煙袋,不無憂慮地說:“年輕人鬧起來沒個數,那個印章顏色很特殊,滲進肉里洗都洗不掉?!?lt;br> 老者說的一點不錯,于玲玲到家后,趁丈夫還沒下班,一個人冷水、熱水、豬胰皂、牙膏、牙粉、堿面子.....輪番上陣 ,用絲瓜瓤子、鞋刷、洗臉布,好一個搓洗,就差沒削掉這層皮了,最終那個圖章的紅印還是沒弄掉。<br> 晚上上床時,丈夫想那個一番,于玲玲不讓。男人急吼吼地給扒了褲子,突然發現了奧秘,他瞪著兩只血紅的大眼,逼著她如實交代。于玲玲支支吾吾,把事情的起因、過程,詳細敘述了一番。丈夫聽后,氣不打一處來,說了很多惡心難聽的話,當晚就把她踹下了床,一個月后兩人離婚了。<br><br></div> <p class="ql-block"> 于玲玲終于嘗到欠債還錢的苦頭??伤亩蜻\遠不止這個,又被人傳出她和科長有曖昧關系,還有和其它領導雞零狗碎的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她丈夫又是個機關里的小干部,機關大院連老太太都知道他漂亮媳婦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因此于玲玲不但在肉聯廠沒法呆了,就連這個“一個響屁臭全城”的小縣城也待不下去了。這時,正好李莊老婆去世不久,讓李莊這個“武大郎”撿了個便宜,帶著于玲玲和自己3歲的兒子,不辭而別,去了外地。 </p><p class="ql-block"> 一晃快十年了,大家估摸著這些年,他們在外面混得也不好,所以才又一起回老家這個窮窩兒窩兒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我們老家還很窮,好多家庭衣不遮體。小孩子到了五六歲,甚至七八歲,還穿不上褲子。這方面男孩居多,女孩也有,都成了大街小巷的“光腚猴子”。身上除了一件里外硬得發亮的破筒子襖外,再沒有半點布絲。天氣好,孩子們都在街上出溜著玩兒,凍得鼻涕口水滿腮流。天不好,就團在灶門口取暖??柿藦乃桌镆跊鏊?,或者砸塊冰凍吃??善婀值氖牵瓦@樣,小孩子還不感冒,也很少得病。</p><p class="ql-block"> 看見有文字記載,過去好多地方窮得一家人穿一條褲子。在我們那里這并不算夸張。冬天,有的窮人家,確實就一條像樣的褲子能穿出門。過去的人也算聰明,做褲子不分前襠后腚,不分男女,一個模式。上面一塊白布做褲腰,下面兩只直筒子褲腿。穿的時候把褲腰在前面一免,一根布條做腰帶,束緊,系個活結了事。褲腿很肥,也長。這種褲子不管人胖瘦,誰穿都適合。如果個子矮、腿短的人穿,就把褲腳往上挽起一塊。就這么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貋碲s緊脫下,換上一堆補丁的破褲子,或者干脆就在棉花套里窩著。當然,這是最典型的窮苦人家景象。</p><p class="ql-block"> 直到1972年不少農村還是那么窮。那年冬天,我在部隊到河南柘城縣征新兵,到一個村民兵連長家聯系事。一進門,剛好他讓孩子起床,揭開地下一床大被子,露出大大小小五個“小紅肉蛋蛋”,一擺溜都躺在麥秸鋪草上。大的六七歲,小的兩三歲,他們一絲不掛,嘻嘻哈哈爬了起來,蒲草上留下了5個整整齊齊的草窩窩。十分喜人,也非常讓人心疼。</p><p class="ql-block"> 所以那時,女人要出門趕集、走親串友,到鄰家借個褂子、借條褲子穿,是尋常事。我母親個子矮,經常被別人借褂子穿,她也借過別人的衣服。</p> <p class="ql-block"> 那個年代,一是因為窮,二是生產落后,農民花錢的地方并不多。吃糧吃菜自己種,喝水、燒柴不用錢。但打油(點煤油燈)、買火(火柴)的錢家家都得花。家里如果有個上學的孩子,買書、買本子、買鉛筆之類的錢還要花。這些錢哪兒來?唯一的就是靠母雞屁股往外拉。那個時候,一個雞蛋頂5分錢,拿雞蛋去供銷社換回自己的所需。所以,雞屁股就是每個家庭的小銀行。今天有事急用錢怎么辦?早晨起床就堵住雞窩,一個一個摸摸雞屁股。感覺屁股里硬邦邦的,那這個雞今天有蛋。趕緊拿個筐子把雞扣起來,免得它把蛋下到外面丟了。</p><p class="ql-block"> 雞下了蛋,我們這些孩子很興奮,手里握著熱乎乎的雞蛋,趕緊往供銷社跑。一個雞蛋可以換回一支帶橡皮頭的鉛筆、一個方格本和一塊糖。這塊糖一般拿回來孝敬爺爺奶奶,爺爺奶奶象征性地咬一點,還是獎勵了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農村,男人是家庭主勞力,負責下地干活,養活全家。女人在家縫補漿洗、做飯、料理家務、養豬養雞等。幾千年來,亙古不變。</p><p class="ql-block"> 我們家,從母親37歲去世后,完全變了。父親才39歲,是家里的唯一壯勞力,天天下地干活掙工分。我從小沒有奶奶,如今家里做飯、料理家務的活,死逼梁山只能讓爺爺承擔。于是,爺爺67歲開始,瘸著兩條老寒腿(關節炎)學做飯。我常見爺爺老淚縱橫對鄰居哭訴:“我一輩子沒做過飯,連個咋樣才算是開鍋(水沸騰)都不知道,這是哪輩子做的孽呀!”</p><p class="ql-block"> 有人想給父親提親,父親堅決不肯。他怕后娘會虐待我們三個孩子。爺爺倒是巴不得有個女人來主家。可面對一個有病的老人和三個只會張嘴吃飯的“紅蟲子”(我12歲,大弟弟6歲,小弟弟3歲),五條光棍,一貧如洗。哪個女人犯傻,愿意進門找苦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為家里沒有女人,縫縫補補,就只能求好心鄰居幫忙。</p><p class="ql-block"> 這一年臨近春節,爺爺求鄰居給我的大弟弟做了條褲子。因為我上中學,穿的破衣爛衫,怕人笑話,所以年年都做一身新衣服。小弟弟三四歲,穿戴啥樣無所謂。大弟弟一年到頭撿的是別人家孩子的舊衣服,如今大了,已經知道愛面子了。爺爺思量半天,再難,過年也得給他添件新衣裳。</p> 爺爺在集上扯了幾尺白土布(當地農婦自己紡織的),回來給“泥青”?!澳啵ɡ习傩漳頼i)青”,是把白布染上顏色的方法。即,把水灣里沉積多年的黑泥挖出來,白土布和黑泥涂抹揉成一團,堆在水灣邊,等泥堆干透,在水里洗凈晾干,白布就成了灰色。一般老頭老媽兒媽兒(老奶奶)才用這種布做衣服穿,好看不好看無所謂。年輕人講究一點的,一般去縣城買回一包黑顏料,把顏料和白布放進鍋里煮,白布染成了黑亮亮的顏色,叫“煮青”。咱家條件不好,買不起顏料,用“泥青”的灰布,給弟弟將就做條褲子,就算不錯了。 <br> 鄰居給弟弟做好了褲子,爺爺拿回家,又用小米湯漿了漿。為的是穿起來板整,臟了也容易洗。爺爺把褲子晾曬在院子里的草垛上。第二天試試還不太干,就沒收。第三天早晨爺爺一起來,發現褲子不見了。 <br> 爺爺著急得四處搜尋。心想:不可能被狗拖了——俺家沒養狗。也不可能是黃鼠狼、老鼠......不管怎樣,爺爺還是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仍然沒找到,于是判斷被人偷了。 <br> 能被誰偷了呢?爺爺思來想去,懷疑是“李莊家”。因為只有前天她來過我們家,來借磨使,磨豆腐。磨完已經很晚了,臨走時,她在院子里吆喝一聲打了個招呼,爺爺已經躺下了,應了一聲也沒下炕。第二天褲子就沒了。<br> <br> 本來在農村,小拿小摸不算個奇事。但近鄰之間,還是互助友好關照的多。俗話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br> 讓爺爺傷心的是,給歿娘孩子做條褲子,實在不是件容易事。偷褲子的人,真是喪盡天良。真他媽“祖墳上插煙卷——缺德又冒煙兒”。于是,爺爺在第一時間,把丟褲子的事,告訴了東鄰的三嫂。三嫂和她兩個兒子一起分析,肯定是“李莊家”干的。理由是:她這個人來村里,一直手把不老實。在田里干活,經常趁著隊長不注意,把地瓜、花生往褲子里塞,仗著隊長不敢翻女人的褲襠。<br>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三嫂的小兒子誠誠實在看不下去了,裝作和她開玩笑,一把扯開她的褲腰帶,“嘩”地一兜子花生撒了出來。那年月因為貧窮,女人也沒有穿內褲的習慣?!袄钋f家”兩個白胖胖的大腚錘子一下子都露了出來,她一時顧不得撿花生,兩手把著褲子想去追那個調皮的誠誠,可誠誠早沒影了。跟前的人們一齊起哄:“吆!‘李莊家’ 腚溝里還藏著個布袋???”“這個布袋能裝十來斤吧?”“李莊家”不羞不臊地罵著:“邪恁媽的(‘邪’當地罵人的口頭語),關你們屌事,這是老娘歇晌(午休),挖的老鼠窩”。有男人調侃:“哎吆!老鼠窩里的花生可了不得,有傳染病,小心爛襠!”“李莊家”毫不示弱:“就是襠爛了,你也干饞撈不著”。</p><p class="ql-block"> 男人們一個個不懷好意地大聲笑著逗弄她,女人們卻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小聲嘀咕:真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如果是挖的老鼠窩,名正言順放著就是,還用得著藏著掖著了,臉皮真比腚幫子還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知道褲子是“李莊家”偷了,怎么辦?上門要,她肯定不承認,再說咱也沒抓住她手脖子。</p><p class="ql-block"> 還是三嫂決斷,說:“對付這種沒有良心的人,就得下狠手——炸面人?!?lt;/p><p class="ql-block"> 炸面人?過去大家都只是聽說過。怎么炸?顯不顯靈?心里沒底。</p><p class="ql-block"> 三嫂斬釘截鐵地說:“肯定靈。我娘家那個村,以前有個二混子,偷了別莊上的牛,人家炸面人,把他給炸死了。西嶺上一家姓王的偷了人家的豬,人家上門要,他說是自己買的。人家炸面人,到第十天他身上就起了水泡,他趕緊把豬還給人家,才免了一死?!?lt;/p><p class="ql-block"> 爺爺一聽,猶豫起來,說:“就為一條褲子,萬一真是她偷的,把她炸死了可怎么辦?她還有倆孩子呢!”</p><p class="ql-block"> 三嫂急了:“二爺爺你真是菩薩心腸。她能對個歿娘孩子下狠心,你還可憐她?這種人就是死了也不冤枉。她不想死,就把褲子送回來?!?lt;/p><p class="ql-block"> 爺爺還在猶豫不決,三嫂干脆利索地說:“二爺爺,就這么定了,明天我和你一起湊百家面,炸面人!”</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過早飯后,爺爺和三嫂一起,端著一個小面瓢,開始挨家挨戶地湊“百家面”。</p><p class="ql-block"> 三嫂個不高,人精瘦,別看她如今快60歲,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還裹著個三寸金蓮小腳??伤咂鹇穪?,精神抖擻。兩腳和搗蒜一樣,噔噔噔噔落地生風,說起話來,一句跟一句,從不卡殼。爺爺一見,內心很是感動。</p><p class="ql-block"> 二人首先來到“李莊家”。一進院子,三嫂就亮開了高嗓門:“有人在家嗎?”屋里李莊家:“誰?”她應聲出來。三嫂指著爺爺說,“二爺爺給孫子做了條過年穿的褲子,不知道讓哪個龜孫子給偷了。俺倆來湊百家面——炸面人,炸死這個王八蛋。給點面吧!”</p><p class="ql-block"> 李莊家一聽,臉色變得很難看,嘴里卻連說好好好,進屋拿面去。一會她抓出一把面粉,往三嫂的面瓢里放。三嫂說:“不用這么多,一捏捏就夠了,要湊一百家呢!”于是“李莊家”又收回去一些?!袄钋f家”對爺爺說:“二叔可得好好找找,屋里屋外、墻旮旯里都看看,免得放在哪里沒找到,炸面人炸著自己”。三嫂聽著不順耳了,說:“我和二爺爺都找遍了,肯定是哪個缺八輩子德的王八羔子偷了。這次就讓她倒霉吧”。</p><p class="ql-block"> “李莊家”假惺惺地附和:“你說的也是,偷誰的不好,單偷個歿娘孩子的,家里連個做針線活的女人都沒有,多可憐!”</p><p class="ql-block"> 三嫂和爺爺轉身走了。一邊走,三嫂嘴里還嘟囔著:“奶奶個X,還裝好人呢!這回讓你死去吧!”</p><p class="ql-block"> 三嫂和爺爺,有分有合,三天走了100家鄰居,湊了半瓢面粉。單等星期天我放學回家做面人。</p><p class="ql-block"> 我平時住校,學校離家十多里,每星期天回來一次,拿干糧。我一進門,爺爺就告訴我做面人的事,說就等我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我從小畫畫,在學校和村里都比較出名。在學校出黑板報,寫字、排版、畫插圖,都是我一個人。在村里,過年給老鄉畫個灶王爺。小孩生麻疹(農村叫生痧子),痊愈后要舉行儀式,焚紙燒香送走“痧子娘娘”(把一張仕女畫一起焚燒)。這個“痧子娘娘”也來找我畫,我總是有求必應。</p><p class="ql-block"> 可今天讓我做面人,我可犯了難。做面人屬于雕塑,我從來沒見過。這可真是“狐貍捉刺猬——無從下手”。</p> <p class="ql-block"> 爺爺鼓勵我:“你就捏巴捏巴,有胳膊有腿,大體有個人型就行?!庇谑俏揖突詈妹?,做成了一個拳頭大小,有胳臂有腿的小面人。塞上兩顆綠豆當眼睛,下巴戳上道口做嘴巴,看著挺瘆人。</p><p class="ql-block"> 爺爺讓小面人坐在一個碗里,擱在靠近火炕的鍋臺角上。每次做飯,當鍋里的水沸騰時,他舀出一勺,用飯帚沾著滾燙的開水,往小面人身上一邊灑,一邊念念有詞。大意就是:“哪個壞東西,偷了我家的褲子,趕緊送回來。不然,讓你渾身起水泡......”</p><p class="ql-block"> 過了四五天,爺爺做晚飯時,一邊向小面人撒水,一邊提高了聲音:“再不把褲子送回來,我可是要上油鍋炸了,炸得你掉胳膊掉腿,死無全尸?!?lt;/p><p class="ql-block"> 正說著,“李莊家”來了。一進院子就亮開了嗓子:“二叔在嗎?”還沒等爺爺答腔,她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就進屋來了:“吆,真炸面人呢?哈哈哈,這個靈不靈???”</p><p class="ql-block"> 爺爺面無表情地說:“靈不靈看最后吧!七七四十九天,早著來!讓這個賊種慢慢受吧!”爺爺說著,拿起小面人,用一根納鞋底用的大針,一下一下往小面人身上扎。嘴里念著:“我叫你偷,叫你偷!扎你的心,扎你的肺,讓你天天打滾兒受洋罪......”爺爺聲音不高,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袄钋f家”聽了,臉白一陣,紅一陣,心若寒蟬。不一會,淡漠索索地說:“二叔你忙吧,我走了”。爺爺這才抬起頭問:“他嬸兒,有事嗎?”“沒事沒事,我就是過來看看褲子找到沒有。哪個挨千刀的,這么沒良心,偷個歿娘孩子的衣服,真是.......”“李莊家”邊走邊說,出了院子。</p> <p class="ql-block"> 炸面人的第七天,天蒙蒙亮,爺爺起來上茅房。看見草垛上一個黑乎乎東西,心生疑惑。他大著膽子走近一看,原來正是弟弟丟的那條褲子。</p><p class="ql-block"> 爺爺高興得把父親和我們弟兄三個,都從被窩叫起來。大家一見褲子,像得了無價寶一樣,興奮得手舞足蹈。沒吃早飯,爺爺就讓我去趕緊告訴三嫂。</p><p class="ql-block"> 三嫂一聽,高興地嘴都合不攏,跟著我就來家了。剛進大門就興奮地吆喝起來:“怎么樣二爺爺,炸面人靈不靈?”爺爺趕緊拿著褲子迎出來:“都虧了你,他三嫂?!比┡d奮地說:“我就說嘛,老祖宗留下的法子肯定靈驗。”</p><p class="ql-block"> 大家興致勃勃議論了好久,結論是:褲子是“李莊家”偷的一點沒錯,現在害怕了才送回來。</p><p class="ql-block"> 爺爺說:“反正褲子送回來了,這事咱對外就不聲張了”。三嫂說:“嗨!二爺爺你天天纏在家里不出門,不知道。咱全村的人早都知道了,背后喳喳咕咕都猜出來是誰,不明說就是了。攤上這么個臭不要臉的鄰居,你能怎么著她?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氣死公安,難死法院。以后防著點行了?!?lt;/p><p class="ql-block"> 炸面人的成功,今天看來似乎有些荒唐。但仔細想來,在那個信息極不發達,底層農民愚昧迷信的年代,發明這個“破案”手法的老祖宗,還是顯得有幾分機智。尤其是湊百家面,這不就是現在的“廣而告之”嗎?——借用廣大群眾的嘴口口相轉,從而給偷盜者造成強大的心理壓力 ,也真是一絕。 </p> <b><i>【豐橋夜泊】<br> 美篇號:78831685<br>(2025.2.28.于青島)</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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