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去年在京都一保堂本店買茶。店內參觀時，一眼瞧見一幅描繪秋色的畫，走近一看，竟是一幅亂針繡。那線條看似毫無章法，卻把秋色絢爛地呈現在白布之上，越看越讓人喜歡。</p><p class="ql-block"> 站在這幅繡畫前，我仿佛一下子走進了京都嵐山的晨霧里。五色絲線將飄零的楓葉肆意散落，絳紅、赭黃、深深淺淺的綠，在白底布上奔突游走，近看只見針腳縱橫交錯，遠觀卻見層林盡染，磅礴秋意自混沌中噴薄而出。</p> <p class="ql-block"> 這方寸之間的秋色，讓我想起莊周筆下"不夭斤斧"的樗樹，看似無用的枝椏里藏著大自在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刺繡向來以工整為美，蘇繡的平齊細密、湘繡的虛實濃淡，皆如棋盤上的定式步步為營。而眼前這亂針繡卻似張旭的狂草，在底布上縱情舞蹈。繡娘拋卻了"密接其針，排比其線"的古訓，任由針腳曲折游走，糾纏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網眼。讓朱黃與青綠的絲線在無序碰撞中幻化出暮云含岫的氤氳。這讓我想起蘇軾在《書晁補之所藏文與可畫竹》中的頓悟："無窮出清新"，藝術的法度原在法度之外。</p><p class="ql-block"> 西方哲人謂"混沌中自有宇宙"，中國古人也說"大制不割"。這幅亂針繡的妙處恰在虛處生實，散亂成章。那些看似漫不經心的鋪陳走線，卻在光影流轉間織就了秋山的骨骼；各色絲絮仿佛信手拋灑的彩墨，于無序中勾勒出秋意的神韻。正如八大山人的殘荷，妙在枯筆斷墨處；又似能劇舞臺的空寂，美在未成曲調先有的余韻。</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濃時，繡品上的秋色愈發深沉。那些"無用"的留白處，原是供觀者安置遐想的鏡湖；那些"無章"的飛線間，藏著繡娘呼吸的韻律。</p><p class="ql-block"> 藝術的至高境界，或許正是這般看似笨拙的智慧。就像天龍寺的枯山水，粗糲白沙上劃出的波紋，何嘗不是觀者心中的驚濤？</p> <p class="ql-block"> 我們終要懂得：美常常藏身在規矩的裂縫里，在刻意經營的留白處，在放下得失心的那個瞬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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