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山狀元--奐谷珍（興山秘境之五）

子君

興山立學始于北宋端拱二年（989年）。知縣郭永忠遷縣城于香溪北岸，修建學堂，興山教育從此起步。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培養一個人才，往往需要比較長的時間。起步于興山知縣郭永忠之手的教育，終于在此后的百年間結出了一枚碩果。這枚碩果詭譎奇異，一露面，讓世人大吃一驚：宋仁宗年間，興山龍池人氏奐谷珍，考中狀元。地處蠻荒之地的興山，能夠考取一名狀元，無論如何都是一樁大喜事。讓人感到不解的是，查遍宋朝正史，榮登狀元榜者118人，并無奐谷珍的名字。據查奐谷珍是興山仙侶山西邊十里龍池人，明嘉靖《歸州全志》記載，奐谷珍“宋仁宗狀元及弟。”成書于乾隆五十年（1785）的《續通志》記載：“奐谷珍仁宗時狀元。”興山舊志多記載奐谷珍為宋徽宗年間的鼎甲狀元。乾隆版《興山縣志》云：“縣西三十五里，傳奐谷珍葬此。按通志，奐字作日下?字，今其后人聚族鄖陽之保康，以緩為姓。”同治版《興山縣志》載：“奐谷珍，宋徽宗時人，事無考，祀鄉賢。今其后裔族居鄖陽之保康，以緩為姓。”又云：“狀元奐谷珍墓在縣西三十五里，舊有墓志，頃為山水沖圮，漸舊蕪沒。”光緒版《興山縣志》云：“鄒家嶺有夫子巖，夫子巖宋狀元奐谷珍墓在焉。”古時候興山人稱文人學者為夫子，古夫夫子巖由夫子墓而得名。同治版《興山縣志》記載，興山縣城建有奐谷珍的“狀元坊”。宋狀元奐谷珍在興山確有其人其事，但兩個版本記載的宋仁宗、宋徽宗兩個年間。雖同是北宋朝代，時間相距卻有百余年，而且正史上很難找到奐谷珍的蹤跡和遺墨，搜集的民間版本多為神話傳說。故編纂1997年版《興山縣志》的主編吳祖鑒采取嚴謹審慎的態度，沒有把奐谷珍寫進人物傳。這給后人留下了許多疑惑和不理解，經過當代文化學者的努力挖掘，奐谷珍在歷史認知中漸漸清晰，興山學者蔡長明先生在《欽定四庫全書史部別史類.續通志卷八十七》查到：“宋?谷珍，仁宗時狀元。明?子弘，?儀俱貢士。”又“明鄖陽府保康縣有緩氏。”至此，奐谷珍從迷霧中走了出來，最終得到了興山“歷史人物”的確認，確認奐谷珍為宋仁宗年間的科舉狀元。但仍存在許多疑惑不解的問題，為什么奐谷珍在正史中查無遺跡；為什么奐谷珍奐姓有多種寫法；為什么多記載“鄖陽保康有緩氏”？如果要全面研究一段歷史，應該依據包括正史、野史、筆記在內的各種史料。正史由官方組織撰寫，材料來自官方，夾雜國家意志，具有權威性。但是官方所諱之事甚多，尤其《宋史》以后的正史，往往曲筆或忌諱一些政壇秘聞，敘述某些事件和人物時，具有比較大的疑惑性。這種時候,各種野史、筆記作為正史的補充,十分必要。 遺憾的是，奐谷珍所生活的宋朝，距今已太遙遠。相傳奐谷珍拒絕了皇帝點駙馬的美意后，遭至五馬分尸的極刑，并滿門操斬。他不可能留下任何文字的痕跡。退一萬步說，即便留下了片言只語，經過無情的歲月和歷朝歷代的戰亂，也會蕩然無存。因此，興山等地流傳下來的關于奐谷珍的民間傳說，彌足珍貴。民間傳說是口傳的歷史，它以客觀存在物為中心而建構，采用虛實結合的形式和象征寓意手法，內容往往包含著超自然的、異想天開的成分。情節夸張，語言充滿幻想，寄寓著民眾對歷史人物和事件的評價，是民眾歷史觀和心理情感的重要載體。在官方記錄缺失、歷史史料稀少的情況下，民間傳說可以起到填補空白，糾正謬誤的作用。然而民間傳說并不是信史。由于年代久遠、史料嚴重缺乏，在民間傳說中，奐谷珍這個人物后來經常和鬼神、龍等虛構物體攪和在一起。晚清時的興山大才子吳翰章，寫了一篇《奐谷珍別傳》，雖然文采斐然，內容卻亦真亦幻。他筆下的奐谷珍“美豐姿，善修飾，喜遠游，所至多有詩歌著述”。夜晚，奐谷珍在寺廟中讀書，有個白發老人，前來陪伴。日子長了，白發老人告訴書生，自己是一條龍。那年夏天，興山遇到大旱災，奐谷珍對白發老人說，既然龍施云雨，何不為？答曰，河水皆為神禁。奐谷珍指著桌案上的磚硯問：可興云雨否？頃刻間，黑云四起，大雨如注。這一年，興山雨水充足，秋天的收成豐厚優裕。奐谷珍的出生地是仙侶山下的龍池村，隸屬古夫鎮管轄。龍池村由上龍池、中龍池、下龍池二部分組成。山中有洗墨池、蓮花池、青草池等，相傳有一條青龍常年盤踞于此，故名“龍池”。龍池村有許多與“龍”有關的傳說。民間傳說中，龍池村地下游動著無數條龍。某月黑風高之夜，一條小龍破土而出，去仙侶山游玩。因觸犯天條，受到龍王懲罰，被一聲霹靂永遠定格在這里，幻化成村口的一個景觀：草木茂密的山梁上，突兀地隆起一塊巨石，形似龍頭。龍頭底下有一張龍口，讓人稱絕的是，龍口里常年有一汪水，清亮透徹，無論怎么天旱，水也不枯竭。龍池村名氣最大的是那一對“龍眼”。山腳下，一片開闊的洼地，種著水稻。稻田呈環狀形一圈圈向外擴散，中心處是小水潭，深不可測。小水潭有兩個，一左一右，勻稱有趣，被稱之為“龍眼”。觀察四周的高山和坡地，形似龍的鼻梁和眉毛。于是傳說中的龍，變得更加活靈活現。傳說“龍眼”是有靈氣的，附近的鄉民，經常能聽見小水潭深處轟隆隆的響聲，偶爾還有五顏六色的霧氣從水面上升騰而起。龍池村的蓮花池，并無蓮花。據當地老人說，蓮花是神仙花，60年才開一次。作家徐永才在散文《神水仙山說龍池》中寫道：有個80多歲的劉明秀老婆婆，兩次看到了蓮花盛開。蓮花開時無聲無息，一個碗大的粉紅花苞從水里慢慢冒出來，在水面上一瓣一瓣打開，共4個花瓣，中間許多呈放射狀的花蕊。花苞展開之后，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個彩釉臉盆，紅嘟嘟，粉生生，晶瑩透亮。大約一個時辰，花瓣慢慢收攏，退回水里。整個開花的過程寂靜無聲，像看一部無聲電影。顯然，這個傳說故事中，已經帶有十分濃厚的虛構成分。 2020年秋天，筆者去龍池村實地采風，在村委會對面的山坡上，見到一棵聳入云天的鐵堅杉樹，需要4個人合抱。這棵樹以前被稱為神樹。相傳宋朝年間，有個四川人千里迢迢來到興山，當地人問為何而來？四川人答，一天，他從自家后院水井里看到一棵杉樹的影子，遵從觀音娘娘之囑，追蹤杉樹尋訪到此。當地人說，可是，這里并沒有杉樹啊！他不甘心，漫山遍野到處尋找。四川人死后，葬身之地的墳堆上出現了一棵樹苗，在漫長的歲月里長成了參天大樹。上世紀90年代，某一天，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從鐵堅杉的樹頂穿膛而入，一直洞穿到根部，這棵存活了一千多年的老杉樹死去了。如今它已經成為“站干樹”（已經死去但還沒有倒下的樹），依然站立在那兒，像是一個隱喻。興山縣流傳甚廣的民間傳說中，有個“48處挖斷山”的傳說。相傳奐谷珍事件發生后，興山縣聚集了一大批來自全國的風水大師,經過堪輿和比對,判斷興山有龍脈風水之地48處。為保皇家龍脈一枝獨秀,這48處龍脈必須統統挖斷。這個傳說遍及興山全縣,包括龍池鄉的紅巖崖、響龍鄉的回龍寺、城東的耿家河等處,均有相類似的民間傳說。在古代風水相術中，龍善變，既能飛，又能潛水，所以常借助龍的名稱來代表山脈的走向、起伏、轉折和變化，即人們所說的“龍脈”。山是龍的勢，水是龍的血，土是龍的肉，石是龍的骨，草木是龍的毛發。問題在于，傳說中全中國只有3處龍脈，地處偏遠之地的興山，突然冒出了48處龍脈，這也未免把龍脈過于平庸化、世俗化了。興山縣流傳甚廣的與奐谷珍有關的民間傳說中，除了龍池村的“鐵堅杉樹”之外，還有與所謂“龍脈”有關的“48處挖斷山”的傳說。這些傳說把偏遠之地的興山人那些宏大的夢想幻化成美麗的故事，婉轉地表達了他們走出大山的強烈愿望。除民間傳說外，興山、秭歸、宜昌、荊州、保康、房縣、神農架等地的方志文獻中，還有關于狀元奐谷珍的一些零星記載。興山現代學者張學元、韓興滸、徐永才、蔡長明、王進等人，均對迷霧中的宋朝人物奐谷珍進行過資料梳爬和研究，理清了許多史實。今天的興山縣城古夫鎮，原名夫子鎮，以鎮內夫子巖得名。夫子巖位于鄒家嶺，古有奐谷珍墓，俗稱“夫子墳”。以上“夫子”，統指狀元奐谷珍。《興山縣志》（清乾隆版）寫得很清楚：“縣西35里，傳奐谷珍葬此。”縣志上還有一些關于奐谷珍的文字，但都是片言只語，語焉不詳。例如，《興山縣志》清同治版、光緒版均記載：“狀元坊，在縣前。為狀元奐谷珍立，久廢。”文中的“在縣前”，令人費解。狀元坊究竟是立在古城外的縣前？抑或是明朝置縣前立過？放下費解之處，有個基本事實可以確定：興山縣宋朝時確有奐谷珍其人。《興山縣志》還記載：奐谷珍死后，其全族遷至保康縣，改為以“緩”為姓，后發展成大族。順便說一句，奐谷珍事件后，奐氏因恐懼而改用“緩”、“宦”為姓。這是在奐氏家族史研究上需要注意的。 《興山縣志》中的記載，后來在現實生活中得到了印證。2011年5月，保康縣馬橋鎮中坪村發現了一塊墓碑，經清洗，碑文清晰顯現：“粵稽吾族系出吉水，世守興山。魏有刺史奐靜，晉有中郎奐清越。大宋奐谷珍狀元及第，遭元大變……”這塊墓碑立于清乾隆元年（1736年），碑文簡要敘述的是奐氏家族遭遇的一系列變故。至元朝戰亂變故后，奐氏家族一支去了遠安，一支去了保康。立碑者系保康一支奐氏的后人，至立碑時的清乾隆年間，已有第15代，數百口人，可以看出當時人丁十分興旺。從碑文推斷，奐谷珍有子三人，為奐古風、奐古臣、奐古民。今保康縣的一支，是奐古風的后代。奐古臣的后代居住房縣安陽坪，奐古民的后代居住興山。明萬歷年間興山馬家河人奐云深，富學識，重道義，有品行，隱居山中，為時人所稱道。這個奐云深，似乎應是奐谷珍三子奐古民這一支的后代。結合興山所處地理位置的地形地勢來看，這塊蠻荒之地，是歷朝歷代農民起義軍的蟄伏之地，各路英雄好漢聚集之地，自然也是朝廷的心腹后患。奐谷珍的故事有濃厚的傳奇色彩。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出一個狀元，既是朝廷進行文治的因循誘導，也是邊地山民盼望教化的良好愿望。宋朝建立以后，統治者改重視“武功”為強調“文治”，確立了“興文教，抑武事”的國策。國家需要人才，通過科舉考試錄取的名額劇增，讀書人有了更多機會。一時間，通過科舉考試選拔人才，在社會上蔚然成風。教育開始普及，地處邊陲的興山縣，也承接社會風氣開化之雨露，將民眾教化問題提上了重要的議事日程。北宋狀元奐谷珍，只是那些通過科舉考試向上升遷的士子們中間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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