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凌雪

野風

昨天，加拿大《海外修遠文學》刊載了拙作《凌雪》。這是我首次在國外發(fā)表作品，請美友們雅正。 凌雪 那時，凌雪是我們京劇團的臺柱子，大眼睛，大辮子，大長腿，而且嗓音透亮，無論唱什么都有板有眼有韻有味。 那天，京劇團正在趕拍現(xiàn)代樣板戲《紅燈記》，所有演員都到位了，唯獨不見凌雪身影。凌雪扮演李鐵梅。這時，團長接到電話，凌雪正在市革委請愿，發(fā)揚革命精神，上山下鄉(xiāng)，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市革委會副主任接見了凌雪，批示京劇團全體演員要像凌雪學習，到農民身邊去，一邊勞動，一邊拍戲。 就這樣，我們到了梨樹溝。 梨樹溝是一條開滿梨花的山溝，梨樹溝生產隊的百十戶人家，就分散在這條山溝兩側的坡坎上。生產隊長老胡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他把我們帶到了一間大房子。房子三四十米長，南北大炕，中間被長長的布簾隔開，左邊是男，右邊是女。 一切按市領導指示的那樣辦。大家上午跟著村民上工，犁地、間苗、鋤草，下午就按部就班地排戲，《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開始時，大家對新環(huán)境有點莫名的興奮，夜幕降臨時坐在南北大炕上唱唱歌，拉拉琴。凌雪很活躍，經(jīng)常拉開隔著的布簾組織大家拉歌，南炕唱罷北炕唱，氣氛火爆。后來，勞動量逐漸加大，有的演員還被派到采石場抬石頭，大家累了就不唱了，那道布簾很少拉開。有的人說，農民不農民，演員不演員的，這樣的生活什么時候是個頭。有一天，一名女演員半夜里嚶嚶地哭，其他女演員都跟著哭。甩著大辮子的凌雪怒斥哭著的演員，我們應該高高興興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受點哭就哭鼻子，說明我們改造的很不夠！其中一個女孩回懟，不是你去請愿，我們也不會跟著你來這梨樹溝！ 受到了一些人的冷落，傍晚時分，凌雪就獨自穿一件紅花棉襖，編一根大辮子到打谷場給村民們唱，唱現(xiàn)代京劇《紅燈記》李鐵梅的唱段《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誰說親眷永不相認，可他比親眷還要親…… 凌雪唱得好聽，人又漂亮，來打谷場聽戲的人越來越多。生產隊長老胡也去聽戲，并且拉著從部隊探家的侄子一起來聽戲。老胡的侄子胡鋼，英俊瀟灑，一身軍裝透著幾分剛毅。凌雪一眼就瞄上了他。沒想到，梨樹溝里也有《智取威虎山》中少劍波的人。接下來的日子，凌雪和胡鋼在胡隊長家見面了，兩人相聊甚歡。胡鋼歸隊時，凌雪陪著胡鋼從梨樹溝一直走到十幾里外的火車站。那天，凌雪邊走邊唱：聽罷奶奶說紅燈，言語不多道理深為什么爹爹表叔，不怕?lián)L險，為的是救中國窮人，打敗鬼子兵。我想到，做事要做這樣的事，做人要做這樣的人…… 不久，我們京劇團所有的人都知道凌雪有了男朋友，胡鋼，在中國與蘇聯(lián)的邊境線上當排長。凌雪還是上完工、排完戲就到打谷場去，唱《紅燈記》《沙家浜》《白毛女》，也唱《龍江頌》《杜鵑山》《奇襲白虎團》。村民們越來越喜歡她。 半年后，市革委通知京劇團所有演員回城，趕拍現(xiàn)代京劇《抗日烽火》。老胡隊長和凌雪懇請大家為梨樹溝到打谷場進行告別演出。那天，我們又唱了《紅燈記》，凌雪依舊扮演李鐵梅，她演唱的很動情，這也是她最成功的一次演出。演出結束后，凌雪與很多村民都哭了，只有生產隊長老胡拉著凌雪問，你還來嗎？ 一九六九年，中國與蘇聯(lián)在珍寶島打了一仗。那仗還沒結束，凌雪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就急匆匆離開了京劇團，再也沒有回來過。有人說胡鋼在戰(zhàn)場上負傷了，有人說凌雪與胡鋼在珍寶島舉辦了婚禮，還有人說他們回到了梨樹溝。 二零一九年，曾經(jīng)的京劇團演員們皆接到了凌雪金婚邀請，金婚現(xiàn)場就在梨樹溝。那天，昔日的李鐵梅變成了李奶奶，不過依舊是大眼睛、大長腿。她和少了一只胳膊的胡鋼早早地迎接在村口，見到我們又摟又抱的。金婚儀式在她家的三層小樓前進行，令人我們驚訝的是，宴席中，他們的兒孫為我們唱了幾段大戲，先是《定軍山》《鍘美案》，后是《紅燈記》，一招一式，一腔一韻，很有凌雪的影子。再看，伴奏的都是村里的農民，其中打板的居然是八九十歲、白發(fā)飄飄的老胡隊長。 （原載于加拿大《海外修遠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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