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連播《命有五符——致敬1950年代生人》第二符知識青年第32節古墓里的荒唐交易

張云海

請點擊收聽 心臟星云 第32節古墓里的荒唐交易那年麥季黑魚梁東邊的天盡頭上曾經出現過三次詭異的鉤鉤云。梁公儒的預言應驗了，那個麥季的確很不順。對梁王村的社員和青年而言，十幾天的連陰雨讓大部分小麥發生了霉變。除去留種和交公糧，分給社員和知青的口糧基本都是芽麥。用這種牙麥搟面條或蒸鍋塌塌味道怪異，又粘又死，口感惡劣，吃多了還會跑肚拉稀。而對于生產隊長梁耀庭而言，那些詭異的鉤狀云翳，簡直就是一道兇險的魔咒。一個麥季下來，梁耀庭不僅身敗名裂，差點兒丟掉生產隊長的職務，最令人痛心的是損失了半只耳朵，5斗小麥、100斤洋芋。狗日的財娃！那一天，麥季已接近尾聲。下午上工后不久，正在麥田里忙碌的男人和女人們突然騷動起來。最初是幾個人擠眉弄眼、竊竊私語，偶爾有人發出一聲嬉笑，好像一群老鼠在密謀政變。后來大約是事情得到了證實，于是議論聲開始加大，許多人丟了鐮刀圍攏在地頭上，頭頂著頭，嘴對著嘴，并且把兩條長長的觸須試探著在對方的臉上劃來劃去，彼此傳遞出的信息讓大家興奮不已。“我娘娘，還有這么不要臉的哩！”“你看那個騷狐貍，整天吊著個大茄子！”“咋就沒夠哩！扒著碗里的，戀著鍋里的！”“作死喲！死人洞里干那事兒，就不怕讓厲鬼攝了去！”“財娃可憐著，還怎么做人？”“挨千刀的梁耀庭！虧先人哩！送去坐牢才對！”“你們曉得個毬啊！那兩個狗男女，勾搭在一起時間長嘞！賣場上守夜時兩人就在麥垛里鬼混哩。”“你看著來？”“沒。”“那人就是你吧？我可看見你搋人家茄子哩！”“狗日的軍社兒，看我把你騸了去！”“……”早晨上工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到財娃的媳婦沒來，也沒人注意到隊長梁耀庭咋咋呼呼催促大家動手割麥時臉上的表情其實并不那么平靜。后來當梁耀庭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的時候，也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人有三急，誰都有可能躲到某一塊大石頭后面去拉屎撒尿。可是有一個人注意到了，那就是財娃。他等待這一時刻已經很久了！財娃手里拿著一把鐮刀，尾隨著梁耀庭一路來到村口。財娃心想他一定會直奔村西頭自己的家，直奔家里那一盤已經燒熱的土炕。那土炕上有一個欲火中燒…………的淫婦。而今天這淫婦竟然要把這一切奉獻給一個毫不相干的野男人！這種事人這一輩子還能攤上第二回嗎！想到此處，財娃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顫抖的雙手能攥出水來。可是，日怪了！梁耀庭并沒有進村，更沒有向村西頭的財娃家走去；而是從上崖的小路上向東，繞開村莊，走上了黑魚梁下的小路。梁耀庭繞過黑魚梁的山嘴時朝后面張望了一下，財娃急忙趴在路旁一塊大石頭后面。梁耀庭一閃身消失在山坡后面。這就更加奇怪了！黑魚梁東側那片山坡上是一塊去年冬天開墾出來的梯田，是一塊生地，什么莊稼也沒種。梁耀庭到那兒去干什么？財娃開始心存僥幸，真心希望自己此前的所有懷疑都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幻覺，自己的婦兒家年輕又漂亮，怎么可能與這條老公狗有什么勾連！財娃躡手躡腳，踅摸到梁耀庭消失的山嘴處向下張望。只見梁耀庭像一頭貪吃又警覺的野山貓，慌慌張張，一頭鉆進了死人洞！財娃登時覺得有一股冷颼颼的陰風從尾巴骨上刮起，沿著脊梁溝颼颼地向上吹，滿頭豬鬃似的毛發根根豎起，像一只受驚的刺猬。財娃真被嚇到了！死人洞是附近十里八鄉的村民們口口相傳的一個俗稱，它的正規名稱或許應該叫做洞穴式古墓。這種古墓的背后有一個恐怖凄慘的傳說。相傳，戰國末年世風不古。暴秦在其治下的隴郡（今天水、隴南一帶）實行一種慘絕人寰的人口限制措施，是為國策。根據這一國策，全體國民，無論男女，必須在60歲之前自掘一個洞穴。倘若到60歲時此人尚未死去，則由其子女或親屬將此人送入洞中并將洞穴封堵起來，只留下一個小孔與外界相通。子女親屬每日將飯食送進去，再將屎尿端出來。直到此人老死（或病死，或餓死）在墓穴中。外面的人便將那個小孔堵上，變成一個真正的墳墓。這些年農業學大寨，每年冬季大搞農田基本建設。洛坪公社轄區內好幾個鄉村在挖山造田過程中發現過這樣的古墓。梁耀庭剛才鉆進去的那座古墓，就是其中的一座。財娃清楚地記得當時梁耀庭指揮幾個社員將一具完整的骸骨打碎，裝進一只陶罐，抬到附近的小山坡上掩埋了。因骸骨的頭顱太大無法入甕，就架在陶罐口上，搖頭晃腦，很是令人驚悚。財娃沿著另一面山坡從側翼接近了死人洞。那時候梁耀庭和財娃媳婦兒早已各自脫得精光，扭結在一處，好像兩只纏綿的大白蛆。二人欲火焚心，呼吸急促，言不由衷，詞不達意……，全然顧不得這世界上還有危險二字。關于隨后發生的事情，不同的講述者之間發生了嚴重分歧。為尊重歷史，彰顯公允，分述如下。說法一：財娃悄悄來到死人洞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擎天，默念一句：“天爺！”接著竄起兩尺多高，一頭攮了進去。財娃像一頭被激怒的大猩猩，手持鐮刀直接撲向目瞪口呆的梁耀庭，嘴里惡狠狠地喊打喊殺：“好好好！你們大陽坡底下干的好事兒！丟你先人哩！我就先把你剮了吧！嗷嗷嗷！不得活了，不得活了哇！”財娃媳婦見狀一把從后面抱住，邊哭邊喊：“財娃，要不得喲，要不得喲！你要殺要剮對準我來，我也沒臉活在世上做人了！”梁耀庭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見有機可乘，遂抱起衣服落荒而逃。不過慌亂中梁耀庭還是被削去了小半個耳朵，血流不止。這是一個暴力說版本。主張這一版本的人找來李坪的赤腳醫生作證。赤腳醫生說那天下午梁耀庭捂著半只血耳朵跑到李坪尋求救治。他曾經問過梁耀庭怎么弄成了這樣？梁耀庭怒氣沖沖地說狗日的財娃，他想要了我的命！說法二：財娃不慌不忙地坐在死人洞外，從粗布白褂口袋里掏出竹根水煙袋，一面抽著水煙，一面露出得意陰狠的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側耳傾聽洞穴里隱約傳來的淫聲浪笑，又聽見自己的婦兒家說：“死鬼！麻溜兒地吧，看讓人瞧見！”財娃美美地吐出一口煙霧，嘬起嘴唇，對著煙嘴兒噗地一聲吹去煙渣，再將煙荷包纏繞在煙桿上，妥妥地裝進口袋，這才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倒背著雙手好像巡視自家自留地一樣踱進死人洞。接下來，便是一場既嚴肅認真又荒謬絕倫的談判。首先是罰罪的問題。財娃說奸污人妻是重罪，按族規應該去其根、削其足、斷其臂，至少也應拿掉你一根無名指！梁耀庭說這事兒也不能全怨我，你婦兒家經常把她的兩個大茄子在我背后蹭來蹭去。財娃說她的罪過我回去再懲治，先說你怎么辦！梁耀庭說財娃吾弟，看在咱鄉里鄉親的份兒上，我就給你磕上8個響頭吧！財娃厭惡地聳聳鼻子，說：哼！后來雙方本著求同存異、求真務實的契約精神，各讓一步，同意由財娃親自操刀，削去梁耀庭的半個耳朵。接下來，談判進入實質性階段：商討賠償事宜。財娃首先開價，說：兩石麥子！梁耀庭還價說100斤洋芋。財娃揮揮鐮刀，說：你，狗日的！梁耀庭哭喪著臉說我一家總共分了不到兩石麥子，你都拿了去，我一家5口可怎么活！財娃說你干了丟人現眼的事，豬狗不如！你早點死了算毬！梁耀庭說兄弟啊，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畢竟血濃于水。雙方最終達成協議：梁耀庭向財娃賠償5斗小麥外加100斤洋芋。對于這個結果，雙方都表示很不滿意，但也只能勉強接受。據說梁耀庭引頸受戮時一再央求說：財娃財娃，好兄弟，手下留情！少割些，少割些！這是一個陰謀論版本，這個版本無需證明。主張這個版本的人極其自信地說，那天晚上在梁王村保管室門前，財娃和梁耀庭在眾目睽睽之下達成賠償協議，無非是將當天下午發生在死人洞里的故事重演了一遍而已。講述者甚至斷言，這件事其實是財娃和他的婦兒家早就預謀好了的。要不然為什么財娃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快分麥子了才下手？而且明明有人看見財娃事先就直接去了死人洞，后來卻說是尾隨著去的。那時趙大圈和知青們對于人性與社會的認知還不足以對發生在財娃和梁耀庭之間的恩怨情仇，做出一個清晰的理解與判斷，因此他們以一種藝術欣賞的眼光觀摩了那場荒謬絕倫村民大會。村民大會照例在場院里的保管室門前召開。為彰顯隆重，在保管室屋檐下點燃了一盞氣燈，浩大的銀白色亮光剎那間照亮了半個世界。更令人肅然起敬的是，氣燈下，土階上，一把太師椅上端坐著皓發銀須的梁公儒！梁公儒將一根虬龍般粗壯彎曲的花椒木拐杖拄在地上，無言自威，仿佛身上凝聚了天地祖先的強大氣場，眾人的眼光甚至不敢在老先生的臉上停留片刻。場院里人頭攢動卻無人喧嘩，四處靜悄悄的，只聽見氣燈嗤嗤作響。梁公儒腳下的土階上，左邊坐著財娃，右邊坐著梁耀庭。兩人都是面如土色，垂頭喪氣。梁公儒輕咳一聲算是宣布開會，隨后用花椒木拐杖捅捅梁耀庭，說：“你先說說！”梁耀庭并不說話，站起來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財娃也站起來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梁耀庭又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財娃如法炮制，也再扇自己一個耳光。于是劈劈啪啪的扇耳光聲便此起彼伏，抑揚頓挫地飄蕩在場院的上空。梁耀庭原本方方正正紫紅油亮的大臉很快變成了醬豬肝色，再加上斜斜地裹著一條白色繃帶，看上去就像電影里剛從戰場上敗下陣來的胖翻譯官，又滑稽又可憐。梁公儒抬抬手說：“對嘍，對嘍！”又弓起腰扭頭問梁耀庭：“你可知錯了？”梁耀庭雞啄米似地點點頭說：“知錯了。”梁公儒又扭過頭去問財娃：“財娃啊，你可原諒他了？”財娃說：“不原諒！”又問：“你想如何？”“賠我損失！”“怎個賠法？”“兩石麥子。”梁耀庭不等梁公儒發問，搶先回答說：“100斤洋芋！”梁公儒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靠在太師椅上閉上雙眼，勾了頭不再說話。財娃兩眼朝天咕嚕嚕亂轉，也不說話。場院里幾十個村民，10名知青，也都沉默不語。整個場院里只聽得氣燈嗤嗤作響，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梁耀庭，你個狗日的！”人群里一個漢子打破沉默，開始發難：“你睡了人家的婦兒家，就該把你的毬割了去！100斤洋芋，你打發叫花子呢！”“就是就是！”馬上有人附和：“不能便宜了他！這狗日的當隊長橫行霸道，就該狠狠收拾他！”“讓財娃把他那只耳朵也割了去！”“扒了他的褲子！”“把那狗日的娼婦也弄來，一塊兒扒褲子！”“對著哩，P癢了，勾引男人！”“狗日的綁了，吊起來打！”……趙大圈看出來了，這些人其實也不過是嘴上的功夫，叫罵了半天沒有一個人敢沖上去扒他們的隊長的褲子，更不會有人把梁耀庭吊起來打。在一片詛咒聲中梁公儒慢慢睜開一只眼，過一會兒又睜開另一只眼。他朝兩邊的梁耀庭和財娃各瞟了一眼，又將身子向前佝僂著，冷漠地看著場院里憤怒的人群，似乎剛從一場美夢中醒來，一下子沒弄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事兒。眾人突然安靜下來，仿佛一群猴子中間冷不丁闖進來了一頭獅子。梁公儒慢慢站起身來，走到梁耀庭面前輕輕問一句：“要不，咱就見官吧！”梁耀庭咧咧嘴，沒說什么。“你這叫利用公權強奸民女，依法律判你個十年八載也是應該的！”梁耀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裂開嘴，沒哭。梁耀庭哼哼唧唧地反復說這事兒也不能光怨他，一個巴掌拍不響。財娃氣勢洶洶地沖過去，揮拳要打，梁公儒用鼻子呵斥一聲：嗯？財娃便站下，氣鼓鼓地說：“這狗日的就是欠揍！”梁公儒用花椒木拐杖捅捅梁耀庭的后背，問：“你怎么說？”“那我就再加五斗小麥。”“得行么？”梁公儒轉身問財娃。財娃氣哼哼地扭過頭去沒吭聲。“這就對嘍！”梁公儒回身坐在太師椅上，朝人群問一句：“梁來順來了沒？”梁來順就一面答應著一面走上前來，先笑瞇瞇地朝梁公儒點點頭，又分別朝梁耀庭和財娃點點頭。梁公儒對梁來順說：“梁耀庭分了麥子和洋芋直接送到財娃家。”然后揮揮手中花椒木拐杖，在空中畫一個圈，說：“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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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連播 《命有五符——致敬1950年代生人》第二符 知識青年 第32節 古墓里的荒唐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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