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地傳奇

老茹

以前，那里是個可怕的地方。 太遠。 太偏。 太荒涼。 那就是個不該有的地方。 羅布泊是難兄，它是難弟。 小羅布泊。 缺水少雨。下雨就是降下節日。 鳥不拉屎鬼不鬧。 那地方居然有海，不是沙海，有水的那種，不多的水，小小的海。對荒漠和戈壁來說，那已經是海。就是海。 小死海。 人漂在水上不沉。 四下里望去看不到邊的大戈壁灘上有這么一攤水，夠神的了。這地方的傳說就是從這片水開始的。當地不多的農民嘴上留情，沒有把這灘水說成是海，他們從沒見過海。這里也是離大海最遠的地方，他們說這是湖，神湖，或圣湖：達瓦庫勒。 岸上有一棵胡楊。有勁使不上的樹，長不大，可憐兮兮地委屈在堿地上，卻不自怨自艾，硬挺著，向天望去，也向下看湖。枝上掛有不多的紅布條，那是漠人誠心誠意獻給神或圣的。他們說，這湖能治病。說，腿腳有什么病，沾了這水就好。說，不光是腿和腳，身上也是。說，羊和驢的病也能治。慢慢就傳開了，有病的漠人就不怕遠和難來這里在水里泡一泡。有的還趕來羊和驢。主要是有皮膚病的，有的說腿疼關節疼的也能給治好。這湖為什么能治病呢？沒人說得清。想不明白說不清，只好＂怪＂到神那里去。從外邊來的人不信，有過經歷的漠人就伸出腳亮出腿甚至上身讓人看，看以前的病留下的暗影和好了的亮白。湖或者＂湖＂不大，放下城里三四間房子，農民五六間房子。 寫到這里想造個關子：那水池四周望不到邊的空空的天地間，有個古代武士的密秘，悄悄地躺著，身體蓋住了空蕩蕩的地，天地有多大身體就有多大，嚴嚴實實的罩住了身下的一切。穿著奇特的鎧甲，凸凸凹凹的，突出的地方就是武器，輕輕撞上去就能刺傷對方。 那水池就靜靜臥在武士的鎧甲上。 武士的頭也被鎧中包著，枕在天邊上。天和地連著。老天在天邊俯下身子，老地也半仰起頭和上半身。就這么躺著。一躺就是千年又千年。那邊的胡楊是立著千年又千年。 這個武士是我編的，我說是造。鎧甲也是真真假假的。 那在大漠中顯得特別溫柔的池水，在鎧甲的層層包圍中：鎧甲上一塊塊突出的地方，有的像刀鋒，有的像箭頭。快刀利箭。當地人早就習慣走在上面，但還是有人不穿鞋傷了腳，盡管早已磨得皮糙肉厚。 不造了：鹽堿殼！ 灰褐色的。一排又一排，一眼望去天底下都是隨時準備戰斗的刀劍。 鹽堿地！ 以前，當地人吃鹽不花錢。經驗是雨后找塊低凹的或是積水的地方，挖開鹽堿殼子就是成塊的被土裹著的鹽。回到家里泡在水里，炒菜做飯放點鹽水就可以了。現在，農村的巴扎（集市）上還有賣這種土鹽的。淺褐色的，不規整的一大塊一大塊的。記憶中這種土鹽做出的飯菜有種不那么一樣的味道。 那池水能治病？真的？真能！ 傳言不虛！ 那年，我們要＂臨幸＂那大戈壁上小小的永不干涸的水池。警察叔叔開著日本越野車挺輕松地翻過沙包，碾壓堅硬的鹽堿地。警察叔叔有意開車翻沙山，上上下下的，過山車一樣，上去提著一顆心，剛剛把心放下，下去又提起了，我和小霍一下子有了感覺，童心大發，嘻嘻哈哈。 終于到了水池。 不是想像中的傳說，不經人指點，就是戈壁灘上普通的常見的一坑水。但當地農民說，這坑水一年四季都不見多，也不見少。周圍沒有河，不知道哪來的水。最后又怪到神那里去了。 一行七八個大男人站在水坑邊，只有我和記得是山東來的干部下了水去。赤條條下，光溜溜游。山東干部自然是武裝到下身。其他人站在邊上像看海豚表演一樣伸長脖子。 我多少有點怕，細細看水，竟看到不少＂線線蟲＂，根根細線在水中扭動，有的擠成團。奇怪，不是說這水的鹽堿重，怎么會有蟲子？也不知是什么蟲？只好叫它們線蟲。 去前，警察叔叔問，下水嗎？我是堅定的＂下派＂：下！在場的他們裝聾作啞。叔叔特意用塑料桶裝滿了清水：上來后得沖洗一下，不然身上都是鹽堿！ 不僅只有兩人下水，小霍還事后配合有關方面，提供照片出了當年挺流行的掛歷，其中幾幅是戈壁水池和我與另一人下水的畫面。于是，當時的圈子里各樣傳言風傳一時。 后來，這個叫達瓦庫勒的天然水池，生出了＂達瓦昆＂這個名稱。與小霍商談時，當年搞廣播正起勁的我，覺得＂庫勒＂不上口，可以用＂昆＂取代。可以說是達瓦庫勒＂搬＂到了六七十公里以外的地方。 接著，我和小霍就＂穿越＂到晉朝，就是那個司馬炎篡魏、五胡十六國、淝水之戰的朝代。離那個天然戈壁水池不近的地方，有一片面積不算大，但樹高樹大的胡楊林。幾棵胡楊的老前輩真是偉大，不是＂粗壯＂這詞可形容的，占據著天地的一方，其中一尊霸氣沖天，豪氣沖天：縣上干部與當地農民實踐過，五六個甚至六七人手拉手才能圍起樹干。還有人用什么技術測定過：一千八百年！千年又千年的時間長成了厚厚的硬硬的褐色的老而蒼勁的可以當做防彈衣的鎧甲。 深深一道道峽谷，淺線一條條河床。 近旁，許多＂小不點＂。 那只是比出來的小。 幾尊偉大還是＂小不點＂時，也許，司馬炎正想著怎么把魏搞下來。 不遠處，好幾棵胡楊好像是約好了的，一個個不知怎么向你亮著樹洞。 姓胡的楊，存活了百年千年，才像是剛被發現的奇跡傳揚起來。很明顯，＂旅游＂這樹開始發芽開花了。 與胡姓楊一同傳揚的，也許是不知什么時候發生的泣鬼神的愛情。 偉大胡楊的附近，沙丘上，一排排墳墓，一座座＂天梯＂。墳前，幾乎都有木頭做成的梯形的架子，一看就是梯子，通向天去。 －墳墓因為風吹沙去，遺骨露出。兩具遺骨，看得出來，摟抱著一起沙土中長眠。緊緊地。深情地。忘情地。 不知道是怎樣的愛情事故變成的愛情故事。 也許他們早已順著天梯上了天去。 甜蜜著。 新鮮的愛情總是一樣的， 古往今來的愛情故事都是一樣的。 因為上面那些事物，阿洪魯庫木，早已從傳說成了眼前的現實。 最是時間無情。 毫不顧及人的勸阻。 最是天地情長， 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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