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樹的前生——漫聽《花妖》

古月今塵

空山尋桂樹，折香思故人。故人隔秋水，一望一回顰。南山北山路，載花如行云。闌干望雙槳，農枝儲待君。西泠蔭歌舞，夜夜明月嗔。棄捐頳玉佩，香盡作秋塵。楚調秋更苦，寂寥無復聞。來吟綠業下，涼風吹練裾。 ——錄自宋 . 姜夔《桂花》 從夢中醒來，才發覺自己已成桂樹，一株遠離群體的桂花樹。 多么想知道自己的前生呵！我將企盼與虔誠分攤給萬千葉脈和根須，苦苦地向大地詢問洪蒙大荒殘留的秘謁。可是，天不語，地無聲，一年又一年過去，我依舊是一棵無法破譯自身的桂樹，徒存枝繁葉茂。 總還有幾分不甘心，環顧四野，極力搜尋與我相關的痕跡乃至傳說。然而，浩瀚宇宙暗蘊無窮玄機。足鎖無法奔走，口啞不能召喚，只得借瀟瀟風雨、轟轟雷電還我記憶，賜我昭示，哪怕粉身碎骨，但求明了身世，明了我應該擁有的名字。風雨凄切，雷電霹靂，給我講述了許許多多的故事，細細篩選，關聯、牽扯我的卻沒有一件。 傷痕累累的我漸漸失卻熱情，清心寡欲地默守著年輪和山川。奇怪的是，靜夜里總有一種琢磨不透的聲音從天籟深處徐徐掠過，令我全身顫栗，就在將于我腦海中碰撞出火花的剎那，它們卻順風而逝。 我開始長大，也開始綻放美麗和芬芳。我要以遺訓的方式繼續尋覓那份今生刻骨銘心的前因。歲歲月月的積蓄，終于等到了今天的開放，愿這千朵萬朵都是助我拔霧揭秘的慧眼！ 開花了，自然我美麗、芬芳如處子。從未曾細細打量過自身的我仰起頭，恭請長天為鏡，審視我今宵皎潔的容顏，并籍此連結前生，告別前生并最終忘卻前生。 就這么一瞬間呵，我望見了天空中那輪滿月，遺落的記憶便如潮水般地洶涌而來。 前生的我原來是一位絕色的女子。我擅于琴棋書畫，更長于以一襲白衣妝扮我的純潔和美麗。 那年，18歲的我愛上了盟——一個貧苦的讀書郎，并且說服疼我寵我的父母踏進了他的柴扉，給他紡線織衣，給他煮茶燒飯，還給他在夜讀的窗下不時剪去燭臺燈花。偶爾，我也讓他為我彈奏一曲《高山流水》，任悠悠樂音融進靜夜無限月色，同守一份苦樂年華的承諾。 殿試將近，我又長發飄飄地目送他消失于長亭接短亭的官道盡頭，千叮嚀，萬囑咐，不管是否題名金榜，休把奴家忘。誰知道，官道上的芳草綠了又黃、枯了又榮，始終聽不見他還鄉的得得馬蹄聲。 后來，流言四起。有人傳聞他得志忘歸期，有人看見他流落在異鄉。我只是一笑置之。再后來，有人講起盟還沒走到京城，見邊關烽火連三月，就毅然決然地從了軍，最后血染沙場。我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的選擇。因此，我也就對這樣的結局深信不疑。 這天，正好是八月中秋。圓月升上中天，我穿上一直壓在箱底的嫁妝，登上了時常眺望官道的高高短松崗，無悔亦無懼地揮動利劍，割斷塵世，讓清風明月送我去另一個世界做他永世的新娘。 清晨，當家人含淚將我掩埋時，愛我、我愛的盟卻一身新郎的行裝，風塵仆仆地，催馬揚鞭出現在我們那桂花飄香的小院。 滄海桑田，歲月迢迢，我無法詢問讀書郎遲遲未歸的緣由，也找不到重返舊夢的通道。這一切的一切，俱已無可奈何花落去！ 而今此后，我已成一株靜立于冷月下的桂樹。或許，前生的我以及與我有糾葛的人和故事，在今生都已匆匆地踏過我的美麗，穿過我的芬芳。只是，前世已逝的我，當如何去搜尋我錯過的且未曾珍惜過的今生呢？遠方，正有肝腸寸斷的《花妖》如慕如訴地響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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