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瑣記（十三）

山人崇岳

三位姑母在民國時的留照 　　舊照引發的聯想 今天是甲辰年歲未。我有閑翻看所藏舊照，這一張照片上的人物是我的三位姑母。看著照片我浮想聯翩。 她們均生于民國時期，均生于祖上傳下的老屋中。都在良好的家庭氛圍下成長著。三位姑母都是天生麗質，聰明而德高。受篤信基督祖父的影響，都是基督的信仰者，并都經過入教的洗禮。祖父一生主張人人平等，不論男女都有受教育的權力。所以，三位姑母都是從童年就開始讀書，先在自家的私塾學習，后又入官學。而且品學兼優。她們三人都曾經有教書育人的經歷。尤其是老姑（北方對最小姑母的稱呼）一生從事教育。大姑、二姑在民國時期已長大成人，并已婚嫁生子。老姑是生在民國，長大成人在新中國。 在北方，她們曾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隨著歲月的延展，她們的人生發生了不可預想的結局。我對三位姑母的了解是通過父母口述，親眼所見甚少。 大姑母性格溫和而賢淑。到了婚嫁的年齡，媒人踏破門檻。由祖父作主嫁與一個富家子弟。我常猜想：姑夫并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人。但在那個時代，憑大姑的性格也只能委屈自己，尊從父母之命。據說，結婚時僅旗袍款式一項，婆家就做了三十余套各色面料的新衣，也算風光吧，據說婚禮盛大。我猜想：當花轎從娘家抬走時，應該在不遠處有不肯離開的目光。呆立著一位傷心的男人，他是誰？不得而知。 大姑夫的家是城中的富人。他一米八的大高個，一對扇風大耳，相貌平平。他曾跟隨我祖父讀書（祖父開辦私學館時）。他是個經常挨打手板的學生，讀書不甚用心，但善常體育運動。蘭球、足球均玩的有些出色。他能穿著新皮鞋踢足球，每周踢壞一雙鞋。在一九四六年前還可以過得逍遙自在。一聲換了天地的炮響。他便走向南方沒了蹤影。大姑母為尋夫，帶著兩個待哺的孩子流浪于長春城內。正趕上長春被圍，幾乎命喪于該城之中。大姑母子經過生死邊緣的苦熬，不堪回首的惡夢終究過去。大姑回歸故里后在官辦學校教書，生活又復歸平靜。大姑夫也回到她的身邊，但大姑夫那少爺氣不曾改。游手好閑，未曾堅持從事一種職業。大姑從事教師工作做得順心得意，生活也算安寧。姑夫卻出餿主意：讓姑姑辭職。跟隨他去鞍山鄉村養羊，說是可賺大錢。可事與願違。沒幾天，趕上“五八年”大躍進浪潮，將他的羊歸到公社。一家人跌入了窮困之中。 過了幾年，全家回歸故里鄉村。只帶回幾包破衣爛衫。在貧窮的壓力下，大姑突患中風，久治未愈。 在貧病中她仍篤信基督天主會拯救她的靈魂。有個情景我親眼所見：大姑手拄木棍，顫抖著走向基督教堂，將她口袋中僅有的兩元錢捐給更需要的人。她一生善心從未改變。大姑在貧病交集的境況中走完了人生。她的人生瑰麗時光只能定格在青春的一瞬間。 說到二姑，我是從未見過面的。在我少年時，每當父母提到這位親人，如果有我在傍時，他們便閃爍其詞，好似有種怕我聽見的秘密。當訊問究竟時，父親便說：小孩子打聽這干啥。一一是位不該知道的親人。 一九七九年一封海外的來信。揭開了秘密。父親向我講敘了一些關于二姑的那些塵封往事。 二姑母天生有美麗的容顏加上聰慧的頭腦。妙齡之時，由祖父選了又選給她定下親事。姑夫不但外表帥氣還是頗有內秀的文化人，在當時的政府里工作。祖父為二姑選的郎君應該說是二姑中意的人。一對恩愛的夫妻過著祥和的小日子，生活平靜的延續。當育有一對兒女時，生活便轟然倒坍。社會大動蕩開始了。舊的隨風而逝。 國中己無他棲身之地。唯一的辦法：遠走海外。 那年，二姑母只有二十四歲。她怎能舍得離開父母和這塊倦戀的故土；只能隨夫君亡命天涯。奔命于那陌生而未知的世界里，凄涼艱辛之狀不難想象。二姑夫終因積勞成疾，正是風華的好年齡便離開他的妻兒去逝了。二姑母一人扶養子女。再難也得一步步往前走。在境外，她當過教師，做過苦工，由于意外傷害，一只手幾近殘疾。這些都是后來通信所知。 當他們一家遠離大陸消聲跡后，這一家人似乎飄散在親人的行列之外了。但事情並未那樣簡單。國中的階級斗爭如火如荼。怎可能讓她與近親這層關系割斷影響。先是影響我們這些做侄兒侄女升學、找工作，畢業分配工作……，一個個阻礙和麻煩接踵而至。這種“海外”社會關系。讓你就別想活的順暢。 “文革”到來，有這樣社會關系的家庭，更是安靜不了。父親因有這樣一個“海外關系”的妹妹，就更要被審查一遍又一遍，只能聽審查者胡說八道：一會兒說她們在臺灣，一會兒又說在美國，一會兒又說在香港……。他們說這些我父親如同聽胡編的小說一樣一一不信。因為自從他們一家出走就從來沒與父母兄妹們聯糸過，她們如同迷霧一樣飄散了。直到“文革”結束。新時代開始。海外可通信，才結束了猜迷。 一位老態的婦人出現在了京城。父親他們兄妹五人相聚于京城，恍若隔世重見。幾十年的時光里都上演過怎樣的悲喜劇？將都會一一道來。二姑的人生如同一架幾次遭遇險情的飛機，終究還是平安著陸了。二姑在花甲之年能回大陸探親，是她趕上了“打開大門”的好時代。這曾經是她難以實現的夢，總算夢想成真了！ 我的老姑少年時正遇上社會改天換代。她目睹了家庭的中落 老姑聰明漂亮，良善的天性，命中定有好報。她在青春的好時光遇到了姑夫。據父親說：他們的相愛一時不被祖父認可。但真心的相愛是誰也拆不散的。終成婚于那個好光景中。后來姑父被調去京城工作。老姑一直在京郊的一處中學任教。她用全部的愛心對待每一位學生。我料想：她一定要努力在自己的教導下，讓她的學生們都能有健康的心態生活在蘭天下，在安靜的星空陪伴下不做惡夢。 老姑父一直在國家一級部門任職，是位真正的好干部，一絲不茍的工作，廉潔奉公總是被人稱道。我曾親眼所見他們的家住在“筒子樓”中，生活極其儉補。直到退休前夕，才住上了六十平米左右的單元樓。雖然老姑跟隨姑父一生清貧，我猜想：那幸福感是藏在心底深處的。可謂完美人生結局吧。 三位姑母有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歷，書寫著不同的故事。有貧窮、惶恐、痛苦的遭遇，也有浪漫、平靜、幸福的好時光。她們如同三株梅樹。經歷了風雨的洗禮，枝桿蜿蜒曲折伸向蘭天，歲月在枝桿上為其編織了神秘的圖紋。仿佛訴說他們為生存經歷過無數的抗爭，終究行進在自然的序列之中，走向極樂的天國。 三位姑母為老屋的序列故事增添了許多內容。 崇岳撰文 背景音樂由崇岳配唱 三位姑母，叔叔和我父親，他們兄妹分別四十年后相聚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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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瑣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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