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氏.外傳（系列小說十八）

紅豆

項穎原創作品 1944年除夕夜——漆黑的夜空像一口沉悶的大鍋扣住大地。 “來人呀！有人嗎？！” 平泉監獄，父親的呼叫聲撕心裂肺，卻沒有引起任何反應，哪怕是一絲風吹過來，哪怕是一片樹葉飄過也好！ 入獄以來，一直安安靜靜的父親，今晚發了瘋一般搖晃著鐵窗、踢打著牢門。監獄內，死一般地寧靜。監獄外，偶爾傳來幾聲爆竹。警察們都回家過年去了。只有一枚大鐵鎖隨著父親地扭動而吱呀呀呻吟。今夜，就連老鼠、蟑螂也回家過年去了！ 父親絕望地仰天長嘆：“老天呀！你還活著嗎？”他熱淚盈眶，竟然不倫不類地吟唱道：“……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啊……啊啊……” 1944年的除夕夜，寧城大地上，正在醞釀著一場舉國聞名的戰斗…… 1944年的除夕夜。奶奶家也亂成了一鍋粥。爺爺剛剛平復了情緒。西廂房便傳來哭聲。奶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怕出亂子，可是亂子還是來了。 “娘——娘——你快去看看吧? 二嫂她……”小姑姑一臉驚慌跑來喊。 “掙命的！” 奶奶一雙小腳打著旋風奔向西廂房。 西廂房大炕上，二娘抽搐得像一條蚯蚓般扭動。奶奶用力掐住二娘的人中喊：“老二家的，老二家的，你醒醒！”二娘慢慢緩過勁來。奶奶喊小姑姑找來一根縫衣針，為二娘十指放血。二娘醒過來。捂住臉嗚嗚地哭。奶奶訓斥道：“不許哭，大年五更，哭不吉利！”二娘憋回哭聲。 奶奶說：“老二家的，發昏當不了死，想開吧，年該過還得過。你爹一天沒吃飯了，你去給他包幾個餃子。老規矩禮不能破，年夜飯咋也得讓你爹吃上。” 二娘抽搐得雙眼發直，呆愣愣地看著婆婆。 奶奶催她：“快去呀？” 二娘緩過神來，膽怯地看著婆說：“娘，沒有面，沒有肉……” 奶奶說：“哦，倉房瓦罐里還有一點高粱面，摻點榆樹皮面吧，我讓老三媳婦剁一顆酸菜。” 按照老規矩禮，爺爺端坐在太師椅上，二娘端上一碗餃子，放在八仙桌上。兒女們齊刷刷跪在爺爺面前。奶奶雙手平托一雙筷子，恭恭敬敬遞給爺爺。爺爺夾一個餃子放口里，皺起眉頭慢慢咀嚼。不知是高粱面的苦澀還是酸菜餡的酸楚，致使爺爺悲從心起，他頓感眼睛模糊，一顆豆大的淚珠，順著爺爺皺紋縱橫的面頰滾落…… 往年的除夕夜，爺爺吃完餃子，一家人高高興興給爺爺磕頭問好，爺爺樂呵呵給兒女們發壓歲錢。然后守夜，一家人圍著爺爺聽書。 今年的除夕夜，氣氛沉悶的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叔叔姑姑們大氣也不敢出。寂靜得掉一根針也能聽見聲音。此刻，二娘不合時宜地喊了一聲：“爹——” 大家心里一緊，看著二娘。奶奶使勁干咳兩聲說：“你們都下去吧。”叔叔姑姑們趁機給我爺爺奶奶磕頭：“爹，娘，過年好。” 叔叔姑姑們都跑了出去，只有二娘頭扣在地上不起來。 奶奶說：“老二家的，你也回屋吧。” 二娘還是不起來，爺爺起身要回里屋。不料二娘跪爬幾步哭喊：“爹……救救你兒子吧？救救天英吧！” 爺爺一臉凝重回里屋。 奶奶拉起二娘說：“孩子，咋這不懂事? 天英天敏都不知……你爹夠難受了！好兒媳，讓你爹清凈一會兒吧！” 東廂房內，母親手捧著一雙繡花鞋墊暗自落淚。一滴滴淚水滴在鞋墊上，像湖水漣漪般一層層溢開，把一朵粉色的荷花襯托得栩栩如生。這雙鞋墊母親早早就繡好了，盼望著父親回來，親手給他墊在腳下。她在冥冥之中堅信，吉人自有天相，丈夫不會有事的。可是，一天天盼望又一天天失望。她雖然沒有像二娘一樣哭哭鬧鬧，但是她內心卻像大海波濤般翻翻滾滾。今夜，她看見二嫂哭鬧，怕引起事端，就悄悄退了出來。回到屋里，她感覺胸口發悶，漸漸地疼痛起來。她放下鞋墊躺下來，捂住胸大口大口地喘氣……。 “娘！娘！”小姑姑又大聲地叫喊。 奶奶剛剛安撫好了二娘，母親又背過氣去。奶奶腳下拌蒜，一雙小腳再也打不起旋風。深一腳淺一腳跑進東廂房，只見我母親緊咬牙關，渾身顫抖，她逃亡時流產落下的老毛病又犯了。奶奶喊：“快燒一碗姜糖水，快舀一碗涼水來。” 奶奶沾著涼水拍打母親腋下，幫助她復蘇心臟。等母親終于蘇醒過來，奶奶也累癱在炕上，她哀求說：“小祖宗門，兒媳婦，可別再折磨我了！” 每當奶奶講起這段經歷，總是心有余悸。她總是說：“哎！不敢想啊！現在不管咋樣，能太太平平過個年就是福哇! ” 1944年的除夕夜，爺爺悄悄從后門出去，他去尋找能幫助他的人……。 1944年初春，在一個小山村的農家大炕上，活動在承平寧地區的八路軍三區隊干部們正在部署攻打小城子縣城的戰斗計劃。高橋隊長首先講了這次戰斗的重要性。他說，小城子一直以來是寧城縣府所在地，也是日本侵占東北的戰略要地。在熱河地區占有重要地位。所以，這一仗具有深遠的戰略意義。他強調說，這次戰斗，我們只能打勝，不能戰敗。 會議決定；設法調出小城子主要兵力，趁城內空虛，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要動員承平寧地區所有軍事力量和部分群眾參加這次戰斗。最后高橋對賀仲一說：“這次戰斗人員眾多，補給一定要保證。” 賀仲一回答：“是……” 高橋見他回答不干脆，問：“沒問題吧？” 賀仲一回答：“報告，有問題。” “你說！” “報告隊長，經常給我們送糧食的項春芳兒子項天英被抓，現關押在三座店警察局。我擔心，項天英一旦招出藏糧地點，后果很嚴重！” “這么重要的情況，為啥不早報告? 項天英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設想！” “報告隊長，你別急，大年初一凌晨三點，項春芳找到我，報告了項天英被抓的消息。我馬上采取措施，這幾天夜里秘密轉移糧食，所以沒來得及報告。” 高橋長舒一口氣說：“你做的對，保住糧食最重要。項春芳一貫支持抗日，他兒子一定要救！”他想了想又說：“敵人都忙著過年，等過了正月初六，就危險了！” 開會的人員都緊張起來。黃政委說：“正準備攻打小城子，在這節骨眼上，千萬可別出事。” 高橋考慮說：“去年五月份咱們打下三座店鴉片組合，三座店警察局對八路軍還是有所顧忌。老賀，事不宜遲，你馬上帶人去找警察局長，讓他放人。” “是！” “等等！”高橋轉身對韓祐庵說：“韓村長，能弄到酒嗎？” 韓村長為難地說：“好酒沒有，小燒鍋酒能弄到。” 高橋說：“是酒就行。” 村長跑出去弄來兩瓶小燒鍋酒。 高橋高興地說：“老韓，就算我借你的，等打下小城子，我還你兩瓶好酒。” 高橋把酒遞給賀仲一說：“就算賄賂警察局長了。他要是不知好歹，硬搶，你也要把項天英給我搶出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 大年初五夜里，二大爺一身灰土一臉恓惶站在了爺爺面前。爺爺說：“回來就好，趕緊去后園子地道里躲幾天吧！沒我話，不許出來。” 二大爺奔向水缸，抓起水瓢咕都咕都喝了一瓢涼水，帶著哭腔說：“給我口吃的吧？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奶奶去廚房拿了幾個窩頭，塞給兒子，低聲說：“快走吧。” 二大爺狼吞虎咽吃窩頭，站在堂屋不動。 爺爺說：“走吧！記住了，是八路軍救了你！” 二大爺突然扔了手中的窩窩頭，跪在爺爺面前嚎啕大哭說：“爹，咱們不和八路軍聯系了中不中? 咱們好好過日子中不中? ” 爺爺不理他，轉身要回里屋，被二大爺一把抱住大腿，嗚咽說：“爹，別攆兒子出去，我受不起罪！為啥讓你兒子受這份罪呀？！” 爺爺低頭看著可憐巴巴的兒子，幾天的功夫，天英瘦得眼窩深陷，雙腮無肉，渾身就剩一把骨頭架子。爺爺忍不住老淚縱橫，他抹了把淚水，還是硬下心說：“走吧！快走吧！” 二大爺跪著說：“爹，咱不和八路軍聯系了行不？擔驚受怕的，咱圖個啥呀？” “閉嘴！”爺爺突然狠狠地打了天英一個嘴巴！罵：“逆子！記住了！圖個啥？圖個不當亡國奴！” 二大爺捂住火辣辣的臉盯著父親，他咬牙說：“ 好，我走，我馬上走，我……我不是你兒子！”二大爺憤怒地跑了出去。奶奶撿起地上的窩窩頭追出去。 爺爺目睹天英搖搖晃晃跑出去的背影，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來……流下來……。 爺爺突然仰天大笑：“對奶奶說，把前門后門都插上，把家人都叫來，我要講書！” 爺爺記得，那是一個陰霾漫天的秋季，山東老家的窗外，落葉紛紛。太奶奶做著針線活，正在書房陪他大兒子我爺爺讀書，老高祖一臉驚慌從外面回來對我太奶奶說：“不好了！滿大街清軍，見義和團就殺，外面到處張貼告示，袁世凱這次真要滅義和團了！” 太奶奶顫抖著說：“那咋辦？慧豐還在教會呢！” 老高祖回屋，從柜子里摸出兩塊銀子，一串銅板。返回書房，把銀子交給太奶奶說：“帶著孩子們逃命去吧！” 太奶奶“撲通”給老高祖跪下說：“不！爹！要死，一家人死在一起！” 老高祖老淚縱橫，閉目說：“項慧豐殺過洋人，犯下死罪！有罪他擔著，你們是一朵蓮花，一碗清水，不該死。快收拾收拾逃命去吧！” 那年，我太爺爺項慧豐和趙師爺率領義和團在河北廊坊阻擊莫西爾率領的聯軍進京，堅守八天八夜。迫使莫西爾聯軍不得不退軍，后改水路進京。這次阻擊戰，有地方清軍參與，號稱：廊坊大捷！大長了中國人的志氣！ 但是，清政府的腐敗無能，還是沒能抵住八國聯軍的進攻。1900年8月15日，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慈禧太后帶著光緒倉皇出逃太原。 八國聯軍進北京大肆燒殺搶奪，禍害百姓。最后還逼迫清政府簽訂《辛丑條約》，支付巨額賠款。清政府吃了大虧，慈禧把一切責任都推到義和團身上。她出爾反爾，受意袁世凱再次對義和團大開殺戒！ 太奶奶固執地一手挽著我爺爺，一手挽著我二爺爺，跑到義和團教會去尋找太爺爺。她遠遠看見，教會被袁世凱軍隊重重包圍。義和團兄弟們喊殺聲驚天動地，一波一波往外沖，又一波一波倒在血泊中。有人返回去爬上屋頂。清軍朝房頂開槍，不時有兄弟們滾下房來。太奶奶和我爺爺、二爺爺嚇傻了，遠遠蹲在胡同口墻角發抖。這時候，小朱紅突然飛馬從一條胡同閃出來，下馬，一把拉起太奶奶說：“不要命啦！快走！”太奶奶見此時的小朱紅雖然一副村姑打扮，卻掩飾不住她的俊俏和滿眼的英氣！她醋勁上來，甩開小朱紅，堅定地說：“我不走，要死我也和慧豐死在一起！你別夢想我給你騰地方！”說完這話太奶奶自己也感到很愚蠢。什么時候啦！還犯渾！小朱紅哭笑不得！拉起太奶奶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她拎上馬背，回身又把爺爺和二爺爺抱上馬背。打馬道：“快跑，它會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棗紅馬噠噠噠向前跑去。太奶奶回身喊著：“小朱紅，一定救要出項慧豐！救出他我同意你們圓房！” 小朱紅一臉羞憤，在后面罵：“呸！我砍過洋人頭，你說話啥時候算數？！” 此時，我太爺爺項慧豐和趙師爺趴在教會屋頂，被子彈壓得抬不起頭來。弟兄們已經死傷大半，院內橫七豎八躺著弟兄們尸體。傷員們哭爹喊娘！一片哀嚎！ 趙師爺拍著屁股一連聲叫喊：“完了完了，這回真完了！” 太爺爺被趙師爺叫喊的心煩意亂，正無計可施，只見林青兒和小朱紅帶領紅燈照女兵沖殺過來，清軍們看見一幫女兵，眼里放射出異樣的光芒，他們根本沒把女兵放在眼里，紛紛放下槍支，沖進女兵隊伍，想占點便宜。沒想到紅燈照女兵訓練有素，與清軍短兵相接，發揮了女兵們的武功優勢！清軍一時難以置勝。太爺爺和趙師爺趁機殺出包圍…… 老高祖騎一匹高頭大馬，風馳電摯般迎來，他將馬鞭遞給太爺爺，說：“走吧！到關外去，帶上老婆孩子，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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