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去年從洛杉磯長驅北上前往底特律的第一愿望</span>是想見見陳果仁(Vincent Chin),自從他1982年在城里被當做日本人活活打死,我對他遭遇的感同身受與痛心疾首,一天都沒減少。</p><p class="ql-block">可當我如愿來到陳果仁被葬公墓門口時,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陌生墓海碑林,忽生畏懼,我可真是連進門之后拐往哪個方向都茫然無措。</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青年陳果仁英姿勃勃。)</span></p> <p class="ql-block">陳果仁年紀更輕的時候絕對長相英挺,天庭方闊,反倒是后來被使用最多的他戴著眼鏡的胡須遺照沒能展示他的真實俊朗。</p><p class="ql-block">翻查很多以往報道,我知道陳果仁事發之后被葬在了底特律森林草地公墓(Forest Lawn Cemetery)。當然這只算是有了一個大目標,這導致離開洛杉磯之前我總對即將展開的尋找疑慮重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被最廣為使用的遺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生前和他的未婚妻。)</span></p> <p class="ql-block">陳果仁所在的森林草地公墓位于底特律近郊,沿途需要路過很多破爛社區。幾十年前底特律汽車工業一蹶不振后遺留下來的廢棄屋子,很多都還歪歪斜斜地強撐在大道路口,有時整個區片就只剩了它們這老幾號。</p><p class="ql-block">公墓本身距離底特律市中心只有幾英里遠,但我詫異于它的入口出離破敗,遠遠看去只有一截兩頭不挨著的短短鐵柵,還被曾經什么外力破壞得歪七扭八。</p><p class="ql-block">從外面望向里面我說過看到的是深不見底的遼闊,這讓本來就滿懷茫然的我簡直頭大。</p><p class="ql-block">大門內左側有個小型辦公室,原因不明地空無一人。現在想想,當時如果那里有人,我是能簡要明了地問到陳果仁準確墓位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底特律的森林草地公墓門口。)</span></p> <p class="ql-block">在陳果仁下葬42年之后才來底特律尋找他,我預料整個城市有關他的描述已經很少。果真,在底特律跟很多人提起陳果仁的英文名字,我記得只有一位上了歲數的黑人女性眼神深處有些反應。</p><p class="ql-block">這是無從預期的行程,總的來說是想搜尋年代碎片試著復原代表整個族群橫遭加害的陳果仁天大冤屈,看看他在這個世界上還留下了什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公墓入口之后的廣大,更讓人迷惑。)</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陳果仁如果還活著的話,今年剛好70,到了古稀之年。他1955年5月18日出生于中國廣東省,6歲時被養父母從中國收養并移居美國,完全成長于底特律。養父早年去世,他與母親相依為伴。</p><p class="ql-block">1982年6月19日,幾天后(6月28日)就要結婚的他舉辦生涯中最后一個單身派對,地點在底特律高地公園(Highland Park)一家名為Fancy Pants的脫衣舞酒吧。</p><p class="ql-block">在酒吧里,他與Ronald Ebens(克萊斯勒汽車制造廠主管)和他的繼子Michael Nitz(失業汽車工人)發生口角。據證人稱,Ebens當時認為陳果仁是日本人,責罵他“搶了我們的工作”,當時的美國汽車業界正受到日本同行的嚴重沖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Ronald Ebens和繼子Michael Nitz。)</span></p> <p class="ql-block">雙方的爭吵很快升級為肢體沖突,但在酒吧內被工作人員制止。隨后陳果仁和朋友選擇離開,卻被Ebens和Nitz尾隨,后者最終在某麥當勞店追上了陳果仁。</p><p class="ql-block">就在麥當勞停車場,Nitz按住陳果仁,Ebens用一根棒球棒對他下了狠手。據目擊者稱,Ebens當時反復擊打陳果仁的頭部,導致其頭骨嚴重受損,被送往醫院后陷入昏迷,最終于4天后(6月23日)去世。</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被毆致死的麥當勞外停車場。)</span></p> <p class="ql-block">兩位兇手最終被判“誤殺”,法官的理由是“他們不是那種你想送進監獄的人。二者各被判罰3000美金及3年緩刑,并被判賠支付780美元法庭費用,都沒有入獄。</p><p class="ql-block">這個后來被亞裔民權團體稱為“用3000美金就可買到殺害亞裔執照”的判決剛一出籠,立即引發全美亞裔猛烈抗議,此案被視為美國亞裔參與民權運動的轉折點,也成為呼吁聯邦加強種族仇恨犯罪立法的重大助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案被告父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對陳果仁的紀念行動曾經轟轟烈烈。)</span></p> <p class="ql-block">經過陳母和亞裔維權團體不屈不饒的重重法律爭斗,最終Ronald Ebens被判向陳家賠償150萬美金,但前提是保障他的房產、汽車和退休金不受影響。</p><p class="ql-block">根據判決,Ebens在最初兩年每月支付200美元,隨后每月支付其收入的25%或200美元,以較高者為準。 然而Ebens聲稱自己無力支付賠償,當時也缺乏有效的強制執行機制,被告迅速將<span style="font-size:18px;">財產轉移,變得一沒存款二沒固定職業,并很快遷居內華達州。作為幫兇的Michael Nitz,在此案中只被判賠5萬美金。</span></p><p class="ql-block">陳果仁家屬在判決完成僅僅兩年之后就再沒收到任何賠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母親Lily Chi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的母親沒拿到什么賠償。)</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陳果仁1973年從奧克帕克高中畢業,之后?進入控制數據研究所和勞倫斯理工大學攻讀。去世前,他在汽車供應商 Efficient Engineering 擔任工業繪圖員 ,周末還在密歇根州芬代爾市的金星餐廳(Golden Star Restaurant)當服務員。相信連其本人都不會想到,他用整條命把自己變成全美當時最廣為人知的亞裔美國人。</span></p><p class="ql-block">我后來也去了陳果仁成長的高地公園(Highland Park)和奧克帕克(Oak Park),那里風和日麗,與美國太多城鎮一樣寧靜安詳,結束了陳果仁生命的殘暴一夜好像從未有過。</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被告Ronald Ebens曾被刻意輕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有關陳果仁的大幅紀念畫作。)</span></p> <p class="ql-block">根據報道,將近30年后的2010年12月23日,在密歇根州芬代爾市(Ferndale)的伍德沃德大道(Woodward Avenue)與九英里路(Nine Mile Road)交叉路口,市政府樹立了一個陳果仁紀念碑,用以提醒種族仇恨的殘忍恐怖。</p><p class="ql-block">在我讀到的相關描述中,這是一個“聳立”著的“紀念碑”,以陳果仁事件的轟動和悲愴,絕對配得上這種陣仗。</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報道陳果仁事件的當地報紙。)</span></p> <p class="ql-block">從地圖上看,這個位置在城市最主線車道熱門商業區的正中位置,是有著道路分割帶的十字路口。這處商業區只在靠近路口的地方有點繁忙,幾十家店面沿街鋪開,延展出橫縱一百多米方圓的樣子。</p><p class="ql-block">我到達那里的時候,先是繞著路口兜了好幾個來回,卻完全看不到“聳立”著的“紀念碑”,只得停車細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紀念碑”所處芬代爾市十字路口。)</span></p> <p class="ql-block">停好車,從這個車輛繁忙的路口走去馬路隔離帶,但在這個方寸之地,最先能看到的醒目“紀念”,卻并不是關于陳果仁的。</p><p class="ql-block">如果說這里有什么在聳立,倒還真有一座類似崗樓名為“Crow’s Nest”的雕塑,據知其模仿了20世紀初此城用于交通管理的崗樓設計,也是在向當時的交通控制方式致敬。</p><p class="ql-block">雕塑的左下方設有兩塊紀念牌,就是那種便于察看的小半人高金屬展示牌,也并不是陳果仁的,印象中一塊是在描述城市某處歷史,另一是在悼念某位警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街頭隔離帶確實有幾尊紀念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幼年陳果仁和母親。)</span></p> <p class="ql-block">我在那里走了兩圈也沒看到“陳果仁”,街區里正處于懶洋洋的下午,太陽不錯,車也少見。</p><p class="ql-block">我開始懷疑“紀念碑”信息的準確性,乃至即便屬實也有著因年代過久被拆除的可能性,正猶豫著是否離開,我在崗樓雕塑右側忽然看到一塊類似于“綠地簡介”的矮牌,看來這是個承載滿滿的城市。</p><p class="ql-block">我走了過去,赫然看到陳果仁的名字。</p><p class="ql-block">我差點與其失之交臂。</p><p class="ql-block">我沒來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的紀念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事件掀起的反亞裔仇恨游行。)</span></p> <p class="ql-block">我后來似乎明白了為什么會是這里的市政府樹立了陳果仁紀念牌,而完全不在其成長的那些街區,因為這個位置距離陳果仁生前兼職的餐廳只有幾十米之遙。</p><p class="ql-block">餐廳早已改名,從40多年前的“金星餐廳”變成了南美口味的西餐館,名叫“Imperial”。</p><p class="ql-block">退回到剛才,如果你從十字路口的陳果仁紀念牌向右前方看過去,Imperial就在那里,它“L”狀的樓型正好是“生命(Life)”這詞的第一個字母,看似是在痛惜陳果仁的不告而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如今的Imperial餐廳。)</span></p> <p class="ql-block">離開紀念牌,簡單幾步跨越不寬的馬路就可走進Imperial店內。餐廳正在上客,四處喧嘩,前臺有著三位掌事,我隔著好幾個人頭突兀就問,“Vincent Chin當年是不是在這里工作”?</p><p class="ql-block">只有最里面一位帶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士重重地沖我點了點頭,“就在這里”。</p><p class="ql-block">我也曾想多問一些過往,可又覺得似無必要,陳果仁42年前遇害而亡時,眼前這位應該還沒出生,又可能講出什么切身之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我所能見到的這些,也就是陳果仁如今在城里的全部痕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Imperial餐廳貼在門外的菜單。)</span></p> <p class="ql-block">1989年,韓裔女導演崔明慧拍攝了一部著名的紀錄片《誰殺了陳果仁(Who Killed Vincent Chin)》,片子一經公演旋即引發轟動,獲得過夏威夷國際電影節最佳紀錄片、國際紀錄片協會IDA紀錄片獎和皮博迪獎等獎項,并曾提名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及圣丹斯電影節評委會大獎。</p><p class="ql-block">我本人對陳果仁其人其事更多的知之,也來自這部影片。崔明慧生于上海,如今已是全美聞名的業界大亨,任職紐約大學電影系系主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導演崔明慧當年和如今。)</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找尋的那時到提筆的今天,我已經忘記是怎樣拿到的陳果仁墓地所在地段編號“42”,只記得自己進入公墓之后內心的一片惶惑。</p><p class="ql-block">歷經四處打轉才知道這個“42”的外觀是個立著的綠色路牌,但即便找到了這個,我面對的“42”一區還是望不到盡頭的綠草碑林。</p><p class="ql-block">這片區域立碑頗少,平碑(碑面與土平齊,嵌于地面)遍地,這使得看起來還算清凈的遠近,走過去卻是滿腳“住戶”高低。</p><p class="ql-block">我在這編號“42”的曠大草地上來回奔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仔細辨認能見到的每一塊墓碑所寫。但卻越走越絕望,這片墓地的使用率已達五分之一,人口數百,要把每個墓碑姓名全盤看完,幾乎不可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到了陳果仁墓地所屬地塊,還是茫然。)</span></p> <p class="ql-block">我最終是先找到了陳果仁母親陳余瓊芳(Lily Chen)的墓地,其就在路邊,立碑醒目且毫無遮擋,有著與陳果仁同一姓氏的大大“Chin”字。它倚靠在一棵半高的松樹旁邊,樹與碑的距離極其擠搡,我猜完全是松樹漸漸長大了的結果。</p><p class="ql-block">當年,為了避免回憶兒子的慘案,陳余瓊芳在案發后于1987年9月從底特律搬回到故鄉中國廣州市居住。14年后的2001年,她因病回到美國治療,并于2002年6月9日去世。</p><p class="ql-block">在去世之前,陳余瓊芳建立了一個紀念陳果仁的獎學金并委托美國公民正義組織(American Citizens for Justice)負責管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母親陳余瓊芳的墓地。)</span></p> <p class="ql-block">我圍繞著陳余瓊芳的墓地做了一個自定范圍的排查,懷疑陳果仁應該就在不遠的附近。</p><p class="ql-block">果真。</p><p class="ql-block">我赫然看到陳果仁之墓其實就位于那棵長大了的松樹之后,看上去極不顯眼,墓上沒有立碑,和一位1992年去世名叫“Eleen M Peters”之墓并排而在,而那一位生于1911年,一生活過了81歲。</p><p class="ql-block">相比之下陳果仁的區區終年27歲,太過心酸。</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的墓位于陳母立碑的松樹后,樹蔭下放了紅黃小花的平碑墓地就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右側平碑墓就是陳果仁之墓。)</span></p> <p class="ql-block">陳果仁的長眠之地在白天大多數時間里都會隱身松樹之陰不見光照,已經褪色的墓碑上沒有特別的字句,只有長輩留下的“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的親愛兒子”傾訴,你不會想到如此平實文字后面,蘊含了多大冤屈。</p><p class="ql-block">一個頭骨被棒球棒憑空打裂了的華人,在一個混沌夜晚就這么沒啥代價地慘烈而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墓地常年有著祭奠花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下葬時分母親悲痛欲絕。)</span></p> <p class="ql-block">我在墓地旁邊默立良久,對這位已死多年的故人報以最大的無言難過。</p><p class="ql-block">就在剛剛過去的2024年,陳果仁的案件又有新一輪開掘,FBI的有關陳年資料得以公布,里面甚至有沖突開始時酒吧內部的座位圖。</p><p class="ql-block">可這一切對于陳果仁和他母親來講實在太晚,也再無用處。</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FBI新公布的酒吧示意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陳果仁之死成為亞裔仇恨犯罪慘痛一筆。)</span></p> <p class="ql-block">陳果仁之死給予當今在美亞裔嚴酷警示,提醒我們與他們的注定關聯,尤其眼下華裔在美又歷經被人遷怒的關頭。</p><p class="ql-block">那我與陳果仁,永遠有著跳脫不出的兔死狐悲。</p><p class="ql-block">素昧平生卻一脈同命。</p><p class="ql-block">別無選擇。</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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