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天井里飄著幾片脫落的紅紙屑，在晨光中浮沉。老掛歷翻到正月十六那頁，玻璃板下壓著的全家福泛著毛邊。裝酥糖的鐵盒空置在五斗櫥上，鐵皮映著晨光，像塊凝固的琥珀，封存著往年此時該有的甜香。</p> <p class="ql-block">竹梯第三階有些發霉，踩上去會發出舊年歲的嗚咽。揭下褪色的"春滿人間"，磚縫里滲著墨痕，像父親握筆時手背凸起的青筋。風掠過空蕩蕩的門楣，卷走幾粒去年除夕卡在磚隙的瓜子殼。</p> <p class="ql-block">菜市場的青石板泛起水光。魚販刮鱗的銀刀在案板上起落，斬斷最后幾縷葷腥的年味。賣春卷皮的阿婆攤前，油鍋不再翻涌金黃的浪，只余幾點零星的油泡，在鐵鍋邊緣輕輕破裂——母親總說這樣的油溫正好，能把春卷皮炸出蟬翼般的脆。</p> <p class="ql-block">通勤路上，公交車碾過滿地碎紅。鞭炮殘骸在橡膠輪胎下細碎作響，仿佛某種正在消逝的密碼。后視鏡里閃過穿紅襖的姑娘，恍惚是四十年前的母親抱著水仙往家跑，根莖上的泥水甩成斷續的省略號。</p> <p class="ql-block">鄰家院角的臘梅爆出青芽，枝干上還粘著半片殘破的春聯紅。我收起陽臺上搖晃的燈籠，尼龍布面留著煙熏的淡痕。那些守歲的夜晚，火盆里爆裂的炭星曾在此處灼出小孔，漏出的光游走過父母布滿皺紋的笑臉。</p> <p class="ql-block">暮色漫過櫥柜頂層的搪瓷罐時，我摸到纏著舊毛線的把手。褪色的毛線褲仍疊在樟木箱底，細密的針腳在黑暗里持續生長，織成春寒料峭的夜晚永遠溫著的襁褓。窗外柳枝正在抽條，新綠與墻根的爆竹紅彼此浸染，像父親硯臺里將干未干的殘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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