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西街》</p><p class="ql-block">臨澤古鎮有三條街,后街、中街和西街,中街和后街為南北方向,西街是東西方向,這三條街說簡單是真的簡單,不到二十分鐘準能將這三條街一口氣走完。若是說復雜,光是回憶一條西街就得費不少唾沫星子。</p><p class="ql-block">臨澤西街應該從老大禮堂開始算起,老大禮堂的西邊是供銷社的日雜商店,專營日用雜貨和鍋碗瓢盆,還兼賣糖、煙、酒等計劃物資。這里的陶瓷商品均來源于宜興和景德鎮。有大缸、小盆,砂鍋、水吊子,藥吊子和各種盤子碗筷。我小時候對什么都好奇,借著母親在這里做臨時工之便,蹲在后院倉庫里瞎翻東西,找到了一把帶提梁的茶壺和幾個藥罐子,都是紫砂的。硬要了回去用提梁壺擺著當靜物寫生,藥罐子拿來養蟋蟀,真的是再好不過了。</p><p class="ql-block">記得在日雜商店北側,玻璃柜臺里放滿了各種香煙,從大中華、大前門、大運河、大鐵橋,到群英、牡丹、鳳凰、飛馬等等……還有最便宜的經濟牌香煙,只有八分錢一包,還可以分支賣。當然,大多數香煙都是要按計劃供應的,憑券購買。過年的時候發煙券,一套煙券里分兩個檔次,大中華、牡丹、群英、鳳凰屬于高檔煙,都是敬客和送禮用的,大前門、大運河、飛馬都是自己抽的。以前待人接物往往都是用香煙開道。這其中還是有不少人情事故的。</p><p class="ql-block">在老大禮堂對面,孫奶奶應該算是西街第一戶人家。板搭子門面,居家和門臉混在一起。吃飯、會客、賣漁網和結罱網都在這里,從農村上來的熟人在辦完事情后,也會在孫奶奶這里喝口水,歇個腳。</p><p class="ql-block">孫奶奶的隔壁是個小菜場,以賣各種蔬菜為主。往東是一家機面店,姓錢,因家里孩子多,鞋子少,幾個孩子合穿一兩雙大尺碼的鞋子,故綽號為“錢大鞋子”,里下河地區孩子和鞋子讀音不分,把鞋子讀成了(孩子)。他們一家人就一張大鋪,晚上都擠在一起睡覺,家里沒有桌子,小孩吃飯做作業都在大鋪上,日子過得真難。機面店的生意做得不好不壞,不好是有人嫌他家不衛生,不壞是因為他們家人有力氣,面揉得透,兌堿恰到好處。特別是他們家做的餛飩皮,又薄又軟,下鍋煮熟后縐皮入味,出鍋還不散?!板X大鞋子”一家人說話嗓門都很大,做人很實在,在這么困難的情況下還堅持讓孩子認真讀書,往后聽說苦盡甘來,有孩子考上大學了。</p><p class="ql-block">機面店的斜對面是個小商品店,柜臺上有幾個大玻璃瓶子,十分引人注目,這些瓶子里有的裝雪花膏,有的裝棒棒糖,還有裝寶塔糖的。寶塔糖實際上是一種打蟲藥,后來才知道寶塔糖是諾貝爾醫學獎獲得者屠吆吆發明的。那時候好多孩子臉上都有蟲斑,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吃點寶塔糖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所以,寶塔糖當年為全民健康曾經作出過重大貢獻。這些大玻璃瓶里的商品賣完了,空瓶會被熟人要去,拿到家里裝點心和糖果,或是放點水插幾根向日葵,也算是家庭的一種裝飾。</p><p class="ql-block">副食品店是西街的大門面,木質柜臺有二十米多米長,被磨得油光錚亮。店東面的轉角處是賣醬園的專柜,每次從這里路過,就會聞到醬園店所特有的味道,讓人滿口生津。這里是顧客最多的地方,醬瓜、醬大頭菜、醬蘿卜、醬油、醋等等,應有盡有。醬園柜只做散貨生意,打醬油是用一個竹制的醬油端子作為計量工具,二兩五一端子,如果買一斤醬油,那打四端子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這里有白酒賣,也是用酒端子打,酒是醬醋廠自釀的,就一個品種,沒有選擇。不過店里有幾壇子從紹興進來的黃酒,一直賣不動,臨澤鎮喝黃酒的人不多,主要是不會喝,覺得這種酒太軟,沒有力量,喝多了又嫌貴,還會發酒寒。</p><p class="ql-block">副食品店的大部分商品都是自產自銷,紅糖糕,洋饅頭、沙琪瑪、云片糕等等,包括八月半賣的水晶月餅。餅干、水果糖和果脯蜜餞屬于高級食品,在柜臺的西頭供應,主要是請客送禮用的。店里日銷量最大的是金剛臍子、麻果、麻餅、臺酥和散子,還有芝麻糖、花生糖和紅糖果子。因為臨澤鎮周圍的農村都用這些價廉物美的商品來“送糖禮”,柜臺里的師傅都有一手為“送糖禮”包點心的絕活,一張紙,一根油紙線,三疊兩翻加一轉,一個完整的包裝就完成了。</p><p class="ql-block">西街的“一合飯店”和副食品店門對門,店面朝南,這里的油條、燒餅做得最好!清晨,街上還沒什么行人,一合飯店的案板上打燒餅的聲音從老遠就能聽見。這里開門很早,天不亮師傅們就來著爐子揉面了。一合炸油條是口大鍋,一次可以下十幾根油條,但仍供不應求,每天早晨買油條還是需要排隊。</p><p class="ql-block">炸油條也有人情,遇到熟人先問你急不急,如果不急,就讓你等一會兒,把眼前排隊的人先應付過去,再單獨給你做,此油條非彼油條,在粗細長短上和普通油條都有區別。</p><p class="ql-block">炸油條要把兩端的面尖用手掐下來,這是為了防止下鍋的油條散了,這掐多掐少也有講究,熟人的油條要盡量掐少一點,這樣出鍋的油條自然會長一些,當年臨澤人的日子過得是真的仔細。</p><p class="ql-block">一合飯店有兩個打燒餅的爐子,一個做黃呆子燒餅;一個烤插酥燒餅,一合的插酥燒餅在臨澤鎮應屬頭一塊牌子,沒有爭議。特點是個大、酥多,芝麻多,烤得透而不糊,剛出爐的燒餅酥脆香甜,吃的時候必須要用手捧著,否則燒餅屑子會掉了一地。</p><p class="ql-block">有一個吃油條的段子可以分享一下,我是在高郵車邏鎮出生的,在我三歲左右,正值國家三年困難時期的尾聲,在車邏街上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炸油條的鋪子,那時候一家人早晨能吃一頓油條是很奢侈的事情。有一天上午,我順著炸油條的香味走到了鋪子邊上,看著那么多香脆的油條饞得直咽口水。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偷偷地把炸好的油條每根咬上一口。由于人小,站在桌邊一直沒被發現,就這樣悄悄地咬了十幾根油條才被發現。炸油條的大媽覺得好笑,攙著我的手并帶著被咬過的十幾根油條把我送到家里,和我媽笑著說:“小四子還小,不要讓拐子拐走了,他剛才在我那里玩,把這些油條都咬了一口,反正也不能賣了,你們留著吃吧,笑死人了!”我母親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趕緊付錢賠不是,這件事在我們家當笑話一直說了很多年。</p><p class="ql-block">西街百貨商店對于一個幾千人的小鎮來說,這里無疑是體現物質生活水平的核心地帶,商場的服務員談吐之間透著一種特殊的優越感,在物資緊缺的年代,服務員每天都經手緊張商品,自然比普通人要多一點見識。我周末經常扒在玻璃柜臺前看各種手表,鐘山表、天津表、上海表、瓊花表等等,其中梅花表最高級。還有上海產的555牌自鳴鐘,我們家買了一個,到現在還穩穩當當地放在老柜上,只要上滿發條,照樣走得很準,并且定時敲鐘,聲音很好聽。</p><p class="ql-block">百貨商店里收音機品種最多,有晶體管的,也有電子管的,電子管臺式收音機派頭最大。熊貓牌、紅星牌是南京產的,紅燈牌、海燕牌是上海產品,這些都是當年的硬貨。我手上有個海鷗牌迷你收音機,主要是夜晚在被窩里偷聽“三家春夜話”。這個節目每天都是一樣的開場白:“要知人民痛苦的原因,請聽三家春夜話”,一段二胡《良宵》播放后,接下來是宣傳駕機叛逃可得多少黃金等等,鄧麗君的歌曲是這個節目的招牌,昔日的靡靡之音,確實是好聽。</p><p class="ql-block">百貨商店的東頭柜臺是賣衣服的,有“的確涼”襯衫,華達尼外套、滌綸的褲子和料子的中山裝。當年穿的確涼襯衫可謂是風靡一時,由于的確涼布料是半透明的,有不少人在胸前口袋里會放一包牡丹牌香煙,故意讓人看見,如果有朋友羨慕,就拿出煙來分享一支,等沒人注意的時候,就從自己的褲子口袋里悄悄地掏出便宜的煙來抽。有人戲稱的確涼口袋裝的是“面子煙”。這里還賣一種稀奇的東西,叫假領子,假領子其實并不假,是為了節省布料而發明了一種只有領子的假襯衫,是配合中山裝或其它外套用的,這是上海人的發明,全國都很流行,為國家節省了大量的布料。</p><p class="ql-block">這里還賣羊剪絨(海鵝絨)的棉帽,俗稱雷鋒帽,寒冬臘月把羊剪絨的帽沿放下來,可以護住后腦勺和耳朵。冬天上體育課,跑完步摘下帽子,頭上像是剛出鍋的蒸籠一樣,熱氣騰騰。</p><p class="ql-block">賣鞋的專柜自然少不了解放鞋,這種軍綠色的膠鞋是個寶物,是萬能鞋,可以防小雨,也能參加勞動,還能跑能跳,結實耐磨,真正的價廉物美,那時候幾乎是人手一雙。</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中期,出了一款白色運動鞋,俗稱小白鞋,輕巧又時髦。我讀高一的時候,班上有位體育健將叫薛舉強,他爸爸是臨澤鎮的鎮長薛啟華。學校開運動會,薛舉強率先買了雙小白鞋,讓我羨慕不已。不久后,我也買了雙小白鞋,他主動向我介紹經驗,說上海人穿這種鞋都不系鞋帶,每次洗好后要在鞋面上涮一層牙粉,等曬干了以后鞋子會潔白如新。我都按他說的去做了,確實有點小得意!但沒過多久,他居然把小白鞋給淘汰了,我見到他穿上了大回力鞋去打籃球,而且是穿的高筒運動襪,對此,我只能暫時望塵莫及。</p><p class="ql-block">以前還有一種鞋叫套鞋,分低幫、中幫兩種,小雨穿低幫鞋,大雨大雪穿中幫鞋,各施所長。穿中幫鞋要把褲腳子放在套鞋腕子里面,女孩子一般都喜歡穿彩色的套鞋,以紅黃藍三原色為主,算是一種小時尚。</p><p class="ql-block">計劃經濟時代,縫紉機、自行車、手表屬于三大件,縫紉機和自行車是特別緊缺的物資。所以,西街百貨商店里陳列的自行車基本上就是個擺設,沒有單位一把手的親自安排,有錢也無法購買。</p><p class="ql-block">和百貨商店相對應的是西街布店,西街布店里什么布料都有,毫不夸張地說,這里有數百種以上的布料供人們挑選,前提是要憑布票購買。別小看買布這一行,絕對是個技術活,顧客用手一指,師傅就能準確地從貨架上抽出你想要的匹布。你只要告訴他買布派什么用場,他就能估算出幾尺幾寸,順便給你把輔料也配上。然后開非子收錢,把錢和票非子放在夾子上,用尺條子一揮,夾子就順著鋼絲“嗖”的一下滑到了收銀臺前。師傅開始噗通噗通地在木頭柜臺上放布匹量尺寸,用剪刀開一個小口子,兩手一拉,發出清透的撕布聲,隨后疊好再用紙包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既麻溜又瀟灑。隨著頭頂上的鋼絲又一次聲響,找零錢的夾子又“嗖”的一下回來了。</p><p class="ql-block">當年臨澤國營商店一把手叫張東順,張主任不但業務能力很強,人也長得精神,濃眉大眼,絡腮胡子,有一副天生的官樣。在物資緊缺的情況下,他可以輕松地把臨澤鎮的商品供應安排得井井有條,聽我父親說,他是高郵縣商業局的培養對象。張主任家就住在西街裁縫社旁的巷口頭子上,這條巷子叫花圃巷。他們家門朝東,進門有一個小院子,大女兒張玲和我同班同學,長得很好看,身材高挑,眼里有光,是我的同桌。我經常從側面觀察她,發現她的眼睫毛又黑又長,估計在睫毛上面放幾根火柴棒都掉不下來。我在高中快畢業的時候,曾經畫了一幅周總理像送給她,記得她當時好像有點吃驚。</p><p class="ql-block">張玲的家和西街裁縫社只有幾步距離,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兩個地方特別忙,一是布店忙,二是裁縫師傅忙,老百姓主要靠自己家買布做衣服。西街裁縫社有十幾臺縫紉機,花鳳珍的爸爸是這里的大師傅,負責裁剪,好友孫樹偉的母親、道書林的母親也在這里工作,裁縫社實際上就是臨澤服裝廠的前身。</p><p class="ql-block">臨澤郵局也在西街,就在裁縫社南面,門兩側都是代寫書信的先生,郵局的柜臺朝東,后院是打電話發電報的地方。小時候提起發電報就會和特務聯系在一起,總感覺郵局后院可能有特務。</p><p class="ql-block">西街的東頭,店鋪比較繁雜,除了裁縫社和郵局以外,還有廣播站、染坊,剃頭店,水粉店和一家二手店。廣播站雖是個小二樓,但它可是連接著全鎮的近千戶人家,好友潘建奇的父親潘小康為臨澤鎮的廣播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染坊又叫染黑店,因為衣服布料只能是往深色里染,如果是紅色衣服穿掉色了,只能染成深紅色,以此類推……臨澤中學的王念祖老師有一件黃色的軍大衣,穿掉色了,他就把大衣在這里染成了深棕色,后來又臟得發亮了,他就把大衣染成了紫黑色。</p><p class="ql-block">西街的水粉店姓韓,他家的陀粉、索粉、涼粉做得都好,這家母女倆每天還去文化站門口擺水粉攤子。女兒一邊跟著媽媽賣索粉,一邊學唱港臺歌曲,最終憑借歌曲《財神到》《愛人的眼睛》在上港音像出版社發行了磁帶,原來西街上還藏著天才歌手。</p><p class="ql-block">記得西街的剃頭師傅是個樂天派,店里來了客人他就做手藝,閑來無事他就拉京胡,邊拉邊唱,自得其樂!旁邊二手店的老板落得免費聽戲?,F在想想當年那家二手店里經營的都是好貨,有民國時期的皮箱,有搖椅,老式的掛鐘,海棉木(紅木)的牌桌,還有雕花大床。那時候來二手店里買貨的、賣貨的其實都是行家,只是不敢暴露自己,怕招惹是非,只有那些送貨到二手店來的才是“惜本”的人。</p><p class="ql-block">六七十年代臨澤鎮有扎松門的傳統,每逢國慶節,西街老大禮堂街口和中街文化站街口就扎起了松門。由大巧手韋揚帶頭,用毛竹搭架子,松枝編網,再插上松針,掛上燈籠,金紙剪成歡度國慶的老宋體字,貼在門頭上,一個清香撲鼻的松門就搭成了。因為松枝很難凋萎,松門可以保留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那時候的臨澤西街確實有古鎮老街的樣子,質樸的人氣、濃厚的煙火氣才是日常生活中最有價值的東西。</p><p class="ql-block">乙巳年元宵節,寶珍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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