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戰(zhàn)友是“金繕師”

宋元家

元宵節(jié)前，我慕名來到了位于大連東關(guān)街良久古玩城4樓的“金繕居”, 拜訪老戰(zhàn)友、“金繕大師”劉寶奇。走進工作室后，我看到寶奇蹲在約有一人高的落地大花瓶前，正在盯著尺長的破洞處，認真尋覓它的裂痕。室內(nèi)面積不大，卻充滿了寧靜與專注的氣息。櫥柜里擺放著一件件修繕好的玉碗瓷壺。一排完整的陶器惹人注目，上面鑲著梅花、蘭花、翠竹等圖案，靈動雅致，栩栩如生；柜前的瓷瓶上停著一只振翅欲飛的蜻蜓，與瓷瓶本身的花卉圖案相得益彰，為花瓶添了一份生氣；飛著黃銅蝴蝶的紅底瓷缽、荷葉點綴的陶罐、純銀包口的小碗都令人眼前一亮。墻角的木箱中，存放著各種殘缺不全的古董，有碎裂的花瓶、殘破的瓷盅，還有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盤…… 看我進來了，寶奇站了起來熱情相迎，并指著落地大花瓶說：“今天才送來的，我正在琢磨著從哪兒下手修補呢？” 寶奇身著一件桔色素凈的工作服，鬢角多了絲絲白發(fā)，眼神中卻透出溫情與堅毅。他每天都坐在這張古樸的茶桌前，面對著那些破碎的瓷器，仿佛在與它們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落座后，我倆一邊品著“大紅袍”，一邊熱情地聊了起來。我和劉寶奇是老戰(zhàn)友。1982年10月，寶奇入伍來到海軍駐小平島部隊汽車排，先后入黨、當班長，轉(zhuǎn)為士官，一干就是14年。當時，寶奇常開著一輛北京吉普，為水兵俱樂部接送電影片。小伙子長得濃眉大眼，高高的個子，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帥哥。 后來，接觸多了，我了解到1965年元旦這天，寶奇出生在“大城市”鐵嶺，與“笑神”趙本山家僅隔百里。也許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使寶奇在少年時代就滋生了文化細胞。不笑不說話，開口亦風趣，這就是他常有的模樣。 1996年10月，劉寶奇退伍來到大連一家證券公司在辦公室任主管。這天，寶奇來到了我轉(zhuǎn)業(yè)的所在房企，請求幫忙在虎灘新區(qū)買一套住宅。再后來，由于證券公司合并裁員了，寶奇就去了沈陽，到魯迅美術(shù)學院工程公習當了一名技術(shù)人員。從此，我們各自打拼，雖久未見面，卻時常惦念著。 　　2024年春節(jié)前，劉寶奇忽然來到了我家，說是多年不見了，提前來拜個早年，并帶來了鐵嶺的土特產(chǎn)和一桶原漿白酒，還提及起他當年買房時，所受到優(yōu)惠的事兒。頓時，讓我這個退休老頭感到心里暖暖的。說實話，購房優(yōu)惠之事對我來說，當時實屬舉手之勞，因此也早就淡忘了。如今都過去20多年了，寶奇卻始終念念不忘，可見他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當時我就在想，如果這樣一個懂得感恩，且又有巧奪天工手藝的人不發(fā)財，恐怕老天爺都不會答應的。同時，我也再次我領(lǐng)悟到了，人在職時一定要多做善事和好事，即使有一天離去了，也會有人常念你的好。 這次見面后，劉寶奇告訴我說，由于受疫情的影響，所在公司開始裁員，他又回到大連了。讓我驚喜的是，寶奇不但沒有失業(yè)的憂愁，而且多了再創(chuàng)業(yè)的設想，竟提出了要在大連古玩城創(chuàng)辦手工坊，專門從事金繕修復的計劃，這更令我寡目相看了。 接著，劉寶奇向我細數(shù)了這些年來，他在“魯美”曾參與過“九·一八”歷史紀念館主題館《白山黑水》、沈陽市政府《淮海戰(zhàn)役》紀念全景畫館、武警總部警史館等重大工程的建設的經(jīng)歷。令人高興的是寶奇還遇到了，為他指點迷津的一位“伯樂”。這天，劉寶奇正在悶頭練雕刻，不料被“魯美”李象群院長發(fā)現(xiàn)了。興許是看到寶奇長得眉清目秀，也許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這位雕刻家便關(guān)心地說：“我們這兒有繪畫、雕塑、裝潢和陶瓷藝術(shù)等30多個專業(yè)，你可不能學熊瞎子掰苞米，今天學裝飾，明天學雕刻，后天學古畫修復，最終啥都沒學成啊？”最后，李院長建議說：“你為啥不去拜劉希倬教授為師呢？他可是金繕、銅瓷、變涂工藝方面的專家啊。” 　　于是，劉寶奇就成了劉教授的愛徒了，從此開始專心鉆研金繕修復技術(shù)。2006年，寶奇跟隨劉教授去了一趟云南，實地探索采風，集眾家之長，還特地拜訪了當?shù)亟鹂樏麕煟瑢W到了真正的“絕活兒”。后來，雖然人隔兩地，可是寶奇仍與恩師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一次，自己在調(diào)色時老是掌握不好要領(lǐng)，寶奇便微信請教，劉教授即刻留言鼓勵說：“慢慢嘗試，也可以網(wǎng)購水粉色，或炳烯顏料隨便畫畫，以便從中熟悉、掌握調(diào)顏技能。”寶奇立刻照做，果然有了明顯的效果。 聽了劉寶奇的介紹后，我深為老戰(zhàn)友取得的成就和創(chuàng)業(yè)的勇氣而感高興。僅用半年時間，寶奇就在古玩城有了一席之地，開始展示自己的才華了。 起初，我對“金繕”很陌生，一度誤認為是農(nóng)村那種挑著擔子，拉著長音吆喝“鋦碗，鋦盆，鋦缸咧——”的鋦匠了。現(xiàn)在，我明白了金繕是一種傳統(tǒng).工藝。通俗點說，金繕是一種用漆藝來修補殘損瓷器的修復技術(shù)，就是用大漆黏合破損的瓷器，再在修復處表面敷以金粉或貼上金箔。它不僅是修復了器物的實用性，還提升了其藝術(shù)價值，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美感。 　　寶奇又介紹說，大漆也叫天然生漆，是從漆樹上割取的汁液，正如那句成語所說“如膠似漆”。漆液有很強的黏著性，可以用來修補器物。用大漆金粉修復的各種瓷器，上千年都不會裂紋。 其實，金繕工藝在中國古代已有應用，后來傳入日本，并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和完善。所謂“金繕師”，就是專門從事金繕工藝修復人員，亦稱“金繕技藝師”或“金繕修復師”。形象地說，就是以一漆一箔來修補“時光碎片”的高端手藝人，絕非是走村串戶，干粗活的鋦匠了。 這時，墻壁上的一個鑲框吸引了我的目光，細一瞅原來是由遼寧省輕工業(yè)聯(lián)合會、大連市手工藝術(shù)家協(xié)會大師工作委員會，授予劉寶奇為“大連市手工藝術(shù)大師”的《榮譽證書》。看我羨慕和起敬的樣子，寶奇又回憶起了那天參加評審的一幕： 　　2023年8月，秋高氣爽。大連某中學校院內(nèi)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第三屆大連市工藝美術(shù)大師評審”在此拉開了帷幕。隨著200多名參評者一起，劉寶奇高興地走進了現(xiàn)場，迎接專家們的評審考試。 劉寶奇擅長“大漆變涂、大漆金粉修復古董、純金箔修復”工藝，曾得到清華美院等多家機構(gòu)，以及東三省收藏大家的青睞，對這次評審他是有備而來，信心滿滿。當輪到作品展示時，寶奇從手提包掏出了，看上去不大起眼的三件展品：一件似鋼筆管的茶針，二件像小煙灰缸的水盂，三件是還沒有筷子高的紅色膽瓶。加在一起，它們的重不足一斤。令人佩服的是這位老專家很懂行，慧眼識金，一見便如獲至寶，立即摘下眼鏡，拿起了放大鏡一一品鑒。接著，老專家拿起了三張展品說明書，又戴上了眼鏡，喃喃地念道： 變涂工藝（茶針）。首先用色漆在基礎(chǔ)面上打捻，自然陰干后用各色大漆分層刷在基面上，徹底干燥后分別用600、1000、3000、5000號砂紙打磨再刷透明漆，等干后用10000號以上拋光完成。 　　金繕修復瓷器（水盂）。用生漆與細瓦灰拌成粘稠狀，涂在斷面處進行粘接，待陰干后進行接縫處修平，用紅漆進行勾縫處理，使紅漆呈凸形，待紅漆半干時撒上金粉，待干后再刷保護漆。 ? ? ?純金箔修復器物（紅色膽瓶）。在勾縫紅漆完全干燥后，用金箔漆進行兩遍純金箔粘貼，最后刷保護漆兩遍。 　　念畢，老專家仍不茍言笑，忽爾又點了點頭，仿佛在贊賞道：“好、好，是‘絕活兒’。” 看到老專家那嚴肅而不活潑的表情，劉寶奇的心里一下子涼了半截，似乎不再那么有信心了。可是，讓寶奇意料不到的是半年后，自己真的被評上了“大連市手工藝術(shù)大師”了，孰不知在60名金繕專業(yè)參評者中，被評審上者僅有兩名，寶奇是佼佼者之一了。頓時，寶奇樂得有點手舞足蹈了，這意味著這些年來，自己辛勤的汗水終于開花結(jié)果，金繕工藝水平終久被行業(yè)認可，從此有了“金鋼鉆”了。后來，據(jù)有人透露說，老專家給劉寶奇的評語是：“手法嫻熟，紋絡流暢，渾然一體，達到了金繕工藝大師的水準。” 　　幾天后，劉寶奇辦妥了所有的開業(yè)手續(xù)，“金繕居”終于可以開業(yè)了。星期天，寶奇瞅空兒去了趟北京，登門拜訪同行的朋友竇師傅。席間，竇師傅拿出了一個斗彩盤，詼諧地說：“這盤子是明清時期的，被我兒子不小心打碎了，你能否讓它殘器煥彩啊？”劉寶奇爽快地答應了，他知道這是竇師傅有意出的一道考題。 回到大連后，劉寶奇把碎盤子帶到了“金繕居”，坐在桌子前，雙手熟練而輕柔地擺弄著這些碎片，如同對待珍貴的寶物。在他的手中，大漆成為了連接破碎的橋梁，細膩而堅韌。涂抹大漆的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每一層都要薄而均勻，等待其自然干燥。這個等待的過程，就像等待一顆種子慢慢發(fā)芽。當大漆干燥后，便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一一貼金了。他用極細的毛筆蘸取金粉，小心翼翼地沿著裂縫描繪，那一道道金色的線條，在瓷器的表面流淌，宛如歲月的痕跡，又似新生的脈絡，使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在金光的映襯下，原本破碎的瓷盤，終于綻放出了獨特的光彩，仿佛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故事和如今的重生。 一個月后，當接到從大連快遞來的斗彩盤后，竇師傅喜不自禁，馬上給劉寶奇留言鼓勵道：“神工天巧，‘破鏡重圓’，你是修復時光的匠人，展現(xiàn)出了金繕之美。”同時，竇師傅又微信轉(zhuǎn)帳了3000元，說是祝賀開業(yè)大吉，請他務必收下。劉寶奇明白這筆錢的份量，它既是師傅的獎賞，又是一種期待。因此，寶奇不再推辭，把它當成了從事金繕工藝的“第一桶金”。 　　劉寶奇懂得這種“金繕之美”，不僅在于修復后的華麗外表，更在于背后那份對殘缺的包容和對生命的尊重。從此，他就像一位時光的魔法師，用金繕的藝術(shù)，將破碎的過去與美好的未來粘連一起。他覺得每一件經(jīng)過自己親手修復的瓷器，都不再是單純的物件，而是承載著歷史與情感的藝術(shù)品。自己不僅僅是修復了一件物品，更是修復一段時光，賦予其新的生命和意義。 近兩年來，劉寶奇深耕非遺技藝，積淀綜合素養(yǎng)，在金繕專業(yè)中不斷精進與創(chuàng)新，練就了一手“絕活兒”。無論是價值數(shù)十萬元的宋代建盞、清晚時期的吉祥八寶紋盤、明中時期的青花紋盤……還是傳承了百年的祖輩陪嫁、普通茶杯、玉石手鐲等碎器，他都是不分高低貴賤，不計報酬多少，總是用那精湛的手藝，補回了人們對物的那份“惜物之心”，贏得了很好的口啤。據(jù)粗略統(tǒng)計，從自學金繕工藝至今，劉寶奇已成功修復了近200件器物，讓這份記憶和情感得到了完美和延續(xù)。 　　《大連日報》記者谷振國曾寫過一篇《寶貝壞了，找寶奇》專訪，稱之為“東北金繕第一人”。閱后，劉寶奇的雙手連連擺動，由衷而謙遜地說：“我就是一個普通工匠，只想讓自己的技術(shù)爐火純青。我的理想就是由小工匠發(fā)展成一名‘大工匠’。寶奇就是這樣，始終心懷敬畏之心，有仁愛，有堅守，有創(chuàng)新，.用自己的良心和匠心，默默地傳承和守護著金繕工藝，維護著普通手藝人，應該有的技藝水準和職業(yè)尊嚴。 “神工寶奇，化殘為奇”的金繕實踐，讓劉寶奇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一個人常懷感恩之心，常懷惜物之情，縱使人生無常，世界也會對你溫柔以待。 在此，我想對戰(zhàn)友和讀者們親切地說一聲：“寶器壞了，找寶奇；妙手回春，出奇跡。” 夕陽西下，當我告別“金繕居”，走出良久古玩城時，大地萬物似被陽光“金繕”了一遍，是那樣的金碧輝煌，繁花似錦。 （個別圖片來自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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