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蘆葦蕩在晨霧中浮沉，像一群踮腳張望的婦人。我的膠靴踩碎薄冰時，驚起幾只銀鷗，它們的翅膀劃開灰白的天際，灑落幾聲細碎的鳴叫，仿佛有人將玻璃珠子撒向結(jié)了薄霜的湖面。</p><p class="ql-block"> 去年廢棄的漁網(wǎng)仍掛在柳樹上，此刻正兜著幾片褪色的羽毛。兩只綠頭鴨從網(wǎng)眼間鉆過，紅喙啄開冰碴子，水紋便一圈圈漾到我的倒影里。忽然有黑影掠過水面，原是蒼鷺收攏鐵灰色的翅膀，單腳立在枯荷梗上，像極了老木匠遺忘在灘涂上的量尺。</p><p class="ql-block"> 淺灘處傳來細密的啾鳴。撥開蘆葦，三只小??正在排練水上芭蕾，圓滾滾的身子忽而扎進冰水，忽而浮出時已換了隊形。它們的母親蹲在葦桿搭成的觀禮臺，脖頸隨雛鳥的舞姿左右擺動，宛若指揮家揮動銀質(zhì)的指揮棒。</p><p class="ql-block"> 冰層下忽然傳來悶響。須臾間，整片水域的鳥鳴都靜了靜。我看見冰面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旋即有赤麻鴨破冰而出，濺起的水珠在半空凝結(jié)成細小的彩虹。它們身后拖曳著長長的水痕，如同在素絹上揮毫的狂草。</p><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陽光將蘆葦染成蜜色時，葦鶯開始編織歌聲。這些棕褐色的小精靈總愛躲在密匝匝的葦叢里，把鳴叫搓成細細的銀絲，東一綹西一縷地拋向天空。有次我循著聲音撥開葦葉，正撞見它們用喙尖梳理新長的絨羽，那驚慌飛竄的模樣，倒像是被撞破沐浴的村姑。</p><p class="ql-block"> 最妙的是暮色四合時分。歸巢的鳥群掠過天際，翅膀拍打聲與風聲纏成混沌的網(wǎng)。黑翅長腳鷸立在淺水區(qū)，細長的腿在暮色中凝成剪影，恰似誰遺落的縫衣針。遠處傳來守林人燃起篝火的噼啪聲，驚起夜鷺撲棱棱飛向紫羅蘭色的天際，它們的背影漸漸融化在暮靄里，只余幾片絨羽在暮光中打著旋兒。</p><p class="ql-block"> 冰層下的暗流仍在涌動。我彎腰拾起一根蒼鷺的飛羽，發(fā)現(xiàn)羽管里凝結(jié)著細小的冰晶，在暮色中閃著幽藍的光，仿佛封存了整個濕地的呼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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