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消毒水的氣味在午夜時分愈發刺鼻,我望著天花板上的霉斑,聽著走廊盡頭傳來的推車轱轆聲。這是我在第四病室度過的第七個夜晚,也是我作為住院醫師輪轉的最后一周。3號床的咳嗽聲突然加劇,像要把整個肺葉都咳出來。</p><p class="ql-block"> "護士!護士!"2號床的中年男人又開始按呼叫鈴。他總在凌晨兩點要止痛針,可值班護士都知道,他真正的疼痛源不是骨折的右腿——床頭柜上那個摔碎屏幕的手機里,躺著三十七個未接來電,備注都是"債主王"。</p><p class="ql-block"> 清晨六點,日光從灰蒙蒙的玻璃窗滲進來時,4號床的老太太已經疊好了病號服。她每天用布滿褐斑的手把枕頭拍得蓬松,仿佛這里是她最后的體面戰場。我查房時瞥見她藏在枕頭下的診斷書,"胰腺癌晚期"幾個字被折成小小的方塊。</p><p class="ql-block"> "小姑娘,今天的蘿卜湯咸了。"她對我眨眨眼,化療掉光的眉毛用眉筆畫得格外精神。護工私下說老太太獨居三十年,兩個兒子都在海外。床頭柜上的全家福是九十年代的,相框玻璃裂了道縫。</p><p class="ql-block"> 正午的太陽曬化在9號床的金屬護欄上。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像具蒼白的標本,手腕纏著層層紗布。她母親每天中午準時出現,帶著保溫桶和英語單詞本。"醫生說下周就能出院,媽媽給你請了北大的數學教授補課。"女孩盯著點滴管里墜落的水珠,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陰影。</p><p class="ql-block"> 最安靜的是7號床的建筑工人。四十三歲,塵肺三期,床頭貼著泛黃的工牌照片,那時他還有濃密的黑發。他妻子總在走廊盡頭打電話,用我聽不懂的方言爭吵。有天深夜我聽見壓抑的嗚咽,看見她對著繳費單上"自費"的紅章渾身發抖。</p><p class="ql-block"> 暴雨突至的夜晚,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刺破黑暗。2床男人突然拔掉輸液管,瘸著腿撞向窗戶。3床的老煙槍死死抱住他,兩人摔在滿地玻璃碴上。"我死了他們還能拿保險金..."男人嘶吼著,血混著雨水在瓷磚上蜿蜒。老煙槍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完這根再死成不?我肺癌晚期都沒急。"</p><p class="ql-block"> 那晚之后,4床老太太開始給所有人織毛線襪。9床女孩第一次開口,說想看看醫院后院的櫻花。7床的妻子不再躲著哭,她帶著小馬扎守在CT室門口,給每個排隊的病人發傳單:建筑公司拖欠醫療賠償金的證據。</p><p class="ql-block"> 出院的早晨,2床男人把止痛藥塞給7床。"這玩意兒比安眠藥管用。"他說要回老家開貨車,手機通訊錄里多了個新存的號碼:老張,3床。老太太把最后雙紅襪子送給護士站,坐進出租車時背挺得筆直。女孩母親撕掉了補習計劃,窗臺上多了盆多肉植物。</p><p class="ql-block"> 昨夜搶救室又送來新的病人,監護儀的綠光映在年輕護士疲憊的臉上。我摸著白大褂口袋里的毛線襪,聽見晨霧中傳來推車碾過落葉的聲音。生與死在這方寸之地永恒輪回,而人性最細微的光芒,總在裂縫處悄然生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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