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晨的雞湯……

桂厚瑛

一自打我有記憶起，五六十年了，每年的大年初一，早晨，全家人必喝上一碗土雞粉絲湯，碗里還窩著三個荷包蛋......那雞湯真鮮美啊！是真正的年味，出自母親之手，刻在骨子里的記憶，封印一樣。都是母親在我們熟睡之中，早早起床弄好的。等我們一起來，在遠近新年的鞭炮聲中洗把臉，就可以從灶臺上端起母親剛盛在碗里的雞湯，熱氣騰騰的，開吃了。母親非常重視新年的第一餐。她說，一年的第一餐得吃好，祈個好兆頭，一整年的好日子就有保障了。在農村，最美味的莫過雞湯，再加三個“元寶”（雞蛋），那就是皇帝過的生活。于是乎，母親就一直按這個標準，來做新年的第一餐。后來才知道，民以食為天，中國是吃的文化，傳統佳節，兜兜轉轉，全在吃上花樣翻新，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風俗。但凡有點講究的家庭，都非常重視大年初一的早餐。說起來，我們家大年初一早晨的雞湯，那是真有料啊。不必說，雞是自家散養的，百分之百的土雞。那時候，家里窮，母親非常重視養雞，每年必養個二三十只。平時，雞下蛋換鹽。到年關，父親拿到大東門菜市場賣掉一大半，換些現錢過年。剩下的，就是大年初一早晨的雞湯及春節期間的待客食材。要想雞湯味道鮮美，煨是關鍵。煨湯之法的精髓在于農村土灶及陶制老銚子。母親的做法是，先將處理好的雞（用料奢侈，二只往上走）洗凈切塊，在大鍋里加菜油及姜片，燒熱冒煙，倒入雞塊，大火翻炒，少著鹽，直到炒出雞油，雞肉變黃。然后，加適量水煮沸，轉入大銚子中，置于灶膛內，文火慢煨。煨湯的燃料，母親用谷殼或鋸末，將大銚子埋到五分之四處，任其緩慢燃燒。從大年三十的晚上一直煨到大年初一的早晨，一罐雞湯煨兩年，豈有不美的道理？到半夜，在睡夢中聞到的濃濃雞湯香，其實是真的，現實照進夢里罷了。雞叫三遍后，母親就起床，準備全家人新年第一餐。她先將煨好的金黃色雞湯倒入大鍋中，煮沸，下綠豆粉絲，加鹽調味，然后按每人三個打入雞蛋，壓火慢熟，其間絕不能翻動，以免破壞元寶品相。再將雞肉、粉絲、元寶分添到灶臺上的一排碗里，撒入蔥花，齊活。需說明的是，母親總會將雞爪分裝入不同的碗，暗示年長者端，意味得雞爪者在新的一年能多賺錢，發大財。在母親心里，雞爪就是撈錢的耙子，喝雞湯，得錢耙，不發才怪。這時，七點左右，我們剛好起床...... 二去年深秋，母親走了......除夕的白天，按風俗，兄弟五人在老家紅蓮湖，為母親的在天之靈辦理“新香”之儀。下午三點之后，村里的鄉親們陸續來了。祭奠程序：放鞭、上香、磕頭、燒紙錢，接著寒暄，之后就是沉默，然后離去。臨走時，堂兄還握著我的手表揚道，老大，你辦的事有水平啊，不聲不響做的到位，村里人都對你兄弟幾個伸大拇指。我說，哪里哪里，全是大哥帶的好頭啊......晚上，即除夕之夜。家家戶戶在看春晚，我和老二、老三守著，默默給母親遺像上香。香爐里，三炷香快燃盡，馬上再點三炷，確保香火不斷......夜深了，寒冷刺骨，使我想起小時候滴水成冰的日子。那時，家里窮，棉衣穿久了不保暖，覺得冬天特別難熬。可是，只要母親在忙碌中握握自己的雙手，捏一捏，或摸摸臉蛋，一感覺到母愛的體溫，也就不覺得怎么冷了。尤其，大年三十的晚上，從里到外，母親給我們換上新衣，更是覺得渾身暖融融的，冰凍三尺也不在話下。遑論一覺醒來，還有一碗香噴噴的雞湯等著……現在，為我們做這些的人成了相片，掛在墻上，慈祥地看著......老三弄來了移動式鐵制木柴灶，白鐵皮煙管伸向室外，一邊熬雞湯一邊取暖。雞湯在翻滾，取暖效果卻不佳。將空調開至取暖功能，因房間太大，毫無暖意。新年的鐘聲敲響，放煙火慶賀。之后，村夜黑暗，寂靜至極，天空上的寒星寥寥，異常明亮，仿佛有深意。這個時候，我深切覺到父母的靈魂就在身邊，保護著我門的平安......零點之后，老三離去，我和老二繼續守著......老二在客廳臨時露營帳篷里睡覺，我坐在木柴鐵灶邊打盹，睡意沉沉，卻無法入夢。孤獨、寒冷、凄涼、悲傷，輪番襲上心頭......一直守到凌晨四點，才和衣上床，蓋上被子，瞇糊了三個小時，各種夢境如電影片段閃過。......一覺醒來，正是七點，歷年大年初一該喝雞湯的時刻......好在除夕之夜，老三準備了雞湯、粉絲、雞蛋。不過，雞蛋的形態不再是荷包蛋，系事先煮好，剝殼，放在碗里的那種茶葉蛋。要吃的話，各取所需，自己動手。這時，老二已經吃過。他說我剛上床時，就醒了，一直守到天亮，肚子有點餓，先吃了。我用老二留在鍋里的剩湯，添了一點水，放入二個茶葉蛋，煮沸，囫圇吞棗般吃下。雞湯、粉絲、雞蛋，一樣沒少，卻沒有記憶中的味道，哪怕絲毫。母親不在了，沒辦法，能飽肚子就行。一下子，心里的思念與悲涼突然沉重起來，止不住的淚水洶涌。這就是母親走后第一個新年正月初一，我的早餐......有娘沒娘，新年第一天，就有差別，冷冰冰的呈現。 三往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早晨，兄弟們包括我在內再想喝上一碗記憶里的雞湯，做夢吧......……母親在，年味就在。母親走了，年味就沒了。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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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厚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