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砂子崗看電影

汪海權(quán)

小時候看電影的機會極少。一部電影來了，我們幾個小伙伴常常要在前面迎接一場，在看完本村的以后，又要送走后面的一場。一九七七年夏，村子里一位婦女看到我家門前池塘里的荷花，邊挑著塘泥邊唱了一段“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邊是家鄉(xiāng)”，勾了魂的好聽！這歌我七六年底第一次聽過，后來得知它是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里的歌曲。“四人幫”時期，這部電影是被禁止的，當(dāng)然這首歌更是誰也不敢唱。七八年初春的某天，聽說離我們孔城中學(xué)近二十里路遠的砂子崗當(dāng)晚放映這部電影，我們四五個同學(xué)吃完晚飯就往砂子崗出發(fā)了。從學(xué)校到砂子崗，要走約兩個小時。我們來回都是沿著河岸走的，從學(xué)校出發(fā)，先是往北走一段圩埂，它也是河岸；走到孔樅公路往東不遠便到孔城河，再沿著長長的孔城河西岸一直向北；大約在離砂子崗不遠的地方，越過河，再往東北走一段小路，就到達目的地了。這是記憶中的模糊路線。到了的時候大約是晚上七點多鐘，電影已經(jīng)開始了，那時候放正式影片之前都要放一段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新聞之類，所以正片子耽誤不多。到電影放完，大約晚上九點鐘了，我們再往回走，到校時已是半夜十一點左右了。電影當(dāng)然好看，但現(xiàn)在想來，好像那里的故事，都只不過是人間的幻象，而那些河流、堤岸、人家、樹木、田野和青山，以及再也尋常不過的清風(fēng)明月，才算得上永恒，永恒到在記憶中怎么也拂之不去、并且越模糊越深刻的地步——人的記憶，真是個十分奇怪的東西。去的時候，天還亮，但我們急于趕路，匆忙中也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回程時，就悠閑自在地邊走邊聊邊玩兒了。 那晚月色很好，這也讓我們少了些回程中黑夜的恐懼，但神秘還是在的，這在年輕人的心中反倒增添了許些興致。記得那時河水很淺，過孔城河時，我們?nèi)匀幻摰粜m，赤著腳從清澈的河水中慢慢趟過。月光映照著河水，于是河水泛著粼粼的波光，波光、月光與流水聲交互在一起，讓時空變成了一個可以感知的透明體——月亮是能夠清晰地聽到河水的聲音的，聲和光充滿了整個透明體，而上下兩端則分別點綴著些稀稀拉拉眨眼的星星和我們青春期的歡聲笑語，也許，這兩者就是同一個事物。這是我對于孔城河的最為美好的記憶，縱然是這夜晚河流中片刻的時光，也勝過河岸上一輪又一輪的秋冬春夏，以及在歲月中曇花一現(xiàn)的萬事萬物，并銘刻進情感的深處。過了河，穿上鞋襪沿著長長的河堤向南，我們穿行在高高的夢一般的樹木叢中。樹下面是一片一片的村莊，人們都睡著了，燈光早已熄滅，只有剛進村莊時突如其來的狗吠，在受驚嚇之余，我們立即就意識到它們其實是在給我們壯膽。雖然有月光，但我們也只聽到叫聲，卻不見狗的蹤影，它們也是膽小啊！但整個河岸都被狗吠聲覆蓋了，此起彼伏、時遠時近，只是到了中途的某片田地才顯得有些空寂。田地間是油菜花和花草花，有被翻過的花草，在泥水里浸泡過后，在陣陣蛙聲中，散發(fā)出南方鄉(xiāng)間特有的陣陣氣息，而蛙聲則讓田野更顯空寂。在這段空寂的路程，我突然發(fā)覺我們四五個人，有時候這個人在前，有時候那個人在前，但我是不敢走在最后的，我總覺得身后會有什么東西，雖然實際上什么也沒有。河?xùn)|不遠，是桐梓山，它的身影是一道巨大的屏障。我們雖然不知道山那邊是怎樣的世界，但今晚，無論我們走到哪里，它都在我們身邊，一如那天上的明月，總是陪著我們一起走。它們都不說話，默默地注視著我們，像母親注視著身邊的兒子，即便當(dāng)我們回到學(xué)校，并進入夢鄉(xiāng)，它們?nèi)匀幌衲赣H那樣，注視著我們，默默地。（2018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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