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在馬來半島

山之雨/吳鵬

又是一個陽光普照的日子。五月份的馬來半島已是中國大陸的盛夏，這里的許多人常年都是穿著拖鞋。就要從新加坡進入馬來西亞了，從地圖上看，新加坡位于馬來半島的頂端，但實際上卻是隔著一道海峽，從新加坡進入馬來西亞可享受免簽。到了海關，領隊特別強調，入境馬來西亞時要用右手拿護照，不能用左手，因為當地人們認為左手不潔，這似乎有點像印度人的習慣。 進入馬來西亞 在海關的自動閘機口，攝像頭對照臉型并掃描護照后電動門便自動打開，邁步即入馬來西亞境內。忽然想起應該走人工通道，那樣可以在護照上蓋上馬國的印戳，能留個紀念，但現在為時已晚。抬眼看到正在等我們的那輛馬來西亞小型商務車。這時我們原本近三十人的旅行團只剩6人，大部分在新加坡即踏上返程。 馬來西亞的地接導游是位年輕姑娘，姓羅，個頭不高，梳著短發，忽閃著大眼睛，富有神采。她是中國福建早期移民的第五代，祖上是中國的福建，兩個月前剛從大學畢業。她學的是旅游管理，這次我們6人的小團是她走上工作崗位后接待的第四個團隊。 現在的腳下已是馬來西亞的柔佛州，是與新加坡一橋之隔的馬來西亞最東端領土。到了馬來西亞才知道這個國家竟然是分為東西兩個主島，即馬來西亞半島（西馬）和加里曼丹島北部（東馬）。東馬包括沙巴及砂拉越兩個州；而西馬則是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所在地，有11個州，顯然西馬是國家建設的重心所在。令人驚奇的是東馬和西馬兩島面積相差不算太大，但間距卻達600多公里，隔中國南海相望，這恐怕是世界上少有的兩者相隔這么遠卻仍組成了一個國家，而外國旅行者一般都是僅到達西島。 旅行車在高速公路上向西北方向疾駛，路邊茂盛的棕櫚樹在窗外飛快地向后掠去，不時可看到附近出現的小片橡膠林。馬來西亞西島從東南向西北呈長條形狀，兩端距離長達700多公里，北接泰國，南臨新加坡，首都吉隆坡就在西島的中間地帶。其國土面積為33萬平方公里，比我國的云南?。?9萬平方公里）還小一些。國內馬來人占73%，華人占20%多，另外，還有少量印度人。雖然他們全國信仰的是伊斯蘭教，但官方語言卻是英語和馬來語。 在四車道的高速公路上不斷有日本豐田或本田車駛過，忽然小羅指著一輛小轎車喊了起來“看，這是我們的國產車”。我們仔細地看那車是黑色，似乎比豐田車稍小，但車頭的車標顯然是特有的。她說，“這是我們馬來西亞的第一國產車，名為‘寶騰’?，F在已經有了第二國產車，是‘寶路多’”。小羅雖然身為華人后裔，但畢竟她的祖國是馬來西亞，看得出她在為自己的國家感到驕傲。由國產車引發了她介紹起國家領導人敦·馬哈迪爾。馬哈迪爾擔任過馬來西亞的第四和第七任首相，在他任內，馬來西亞獲得快速發展，不僅造出了自己的國產車，而且還建造了吉隆坡“雙子星”大廈等標志性建筑。他使國家獲得了快速發展，也受到人民的極大愛戴與尊重。 旅行車開到一個加油站停了下來，要在這里加油。這時很多路過車，特別是摩托車也在魚貫而入，使這個小加油站頓時熱鬧起來。來加油的汽車基本都是日本車，而摩托車卻大部分是馬來西亞自產的，但都是小排量的。大概是因安裝的單沖程發動機，且受加工工藝水平限制，每當這些摩托車開進加油站立即出現噪聲大振。駕車的大多是年輕人，戴著頭盔，精神抖擻地開了過來，加滿油即疾駛而去。在路上偶見一輛中國車，是比亞迪電動車，看來中國的新能源車已在慢慢滲透進馬來西亞市場。也許是馬來西亞的汽油稅低，在加油站加油，每升汽油僅需兩馬幣，相當于人民幣3.3元。 三寶山與三寶廟 旅行車在兩小時后到達了馬來西亞半島西部的馬六甲州。馬六甲最早是在1402年建立起的一個王國，中國明代稱其為滿剌加國，全盛時期的國土范圍覆蓋泰國南部至蘇門答臘西南部。在中國明朝永樂年間，馬六甲國王拜里米蘇拉率妻子和隨從540人來到中國，獻上了麒麟和一些特產，獲得明成祖朱棣授予的詔書和寶印，正式被封為滿剌加國王，并賜黃金鑲玉帶、儀仗、鞍馬及王妃冠服，此后直到成化末年，滿刺加曾多次朝貢。 在歷史上，馬六甲一直是重要的貿易港口，吸引了來自爪哇、印度、阿拉伯和中國的商人。按史書記載，明朝永樂至宣德年間中國航海家鄭和七次率船隊下西洋，其中六次駐節馬六甲，并以馬六甲為大本營，建立城墻、排柵和鼓樓、角樓，并建設倉庫儲存錢糧百貨。同時，將中國絲綢、茶葉、瓷器等產品和先進的生產技術帶到馬六甲，使這里成為繁榮一時的貿易中心。特別是在開往占城、爪哇等國時都先在馬六甲停泊。由暹羅、忽魯莫斯等國回程時，也在馬六甲聚集，清理庫存，打點錢糧，等候信風駛返中國。 旅行車在一處路邊停了下來。導游指著不遠處的建筑群落說那里有一座廟，是中國的鄭和到馬來西亞留下的遺址。我聽后趕忙拿起相機下車去看個究竟。下午的天氣太熱，車外一片蒸騰，瞬間已汗流浹背。而車上另幾人竟嫌車外太熱不愿下車，而寧可坐在車里吹空調等候。如此錯過這難得之機，真有點可惜呵。 頂著炎熱的陽光，走向前方不遠處的那座明顯帶有中式建筑風格的小廟，廟門上寫著三個字——“保山亭”。進入廟門，可看到廟墻一側依傍在一座山腳下。小山不高，眼前的山腳處長滿雜亂的綠樹與灌木，枝蔓四溢，已很難看出山體的原本模樣。廟內左側靠墻處擺放著中國明代航海家鄭和的銅像，中堂供奉土地神大伯公（也稱福德正神）和虎爺的塑像，左側供奉著海民的保護神媽祖。貢臺前的條案上擺著香臺與油燈，旁邊的桌子上則擺滿了佛教書籍和畫片等，一位阿婆正在擦拭桌子和上面的器皿。 這里的華人普遍認為當年鄭和就駐軍在這一帶，還曾在山腳掘井取水。這座山的馬來官方名叫Bukit China，即“中國山”，大概自鄭和下西洋在此駐扎后就一直成為中國人的守望之地。1685年，華人甲必丹李為經代表馬六甲華人正式向荷蘭殖民政府買下了中國山，作為華人義冢。按照廟中的提示說明，山腳下的這座廟并不是當年鄭和下西洋時留下的原物，而是清代乾隆六十年（1795年），為祭祀亡魂，由當時擔任甲必丹的華人蔡士章倡議在這個中國山南麓所建的。甲必丹（Kapitan China）是當時葡萄牙和荷蘭殖民者為便于管理，賦予治理華人事務職權的華人領袖。據文獻記載，荷蘭殖民時期共有13名華人領袖擔任過甲必丹職。現今廟內中堂的右側就是早期甲必丹蔡士章的貢位。在寶山廟的左側圍墻內有一口古井，是當年鄭和船隊駐扎時開鑿的遺跡，人稱“三寶井”。 根據這里有早年鄭和船隊的淵源，且因鄭和在家中排序老三，小名“三?！保髞沓蔀榉痖T弟子后，尊崇佛、法、僧為“三寶”，被人稱為“三寶太監”，這座山被華人稱作“三寶山”，并稱這座廟為“三寶廟”。當地人稱這座山是一座義山，富有重要的歷史文化意義，蘊藏了華人漂洋過海到此落地生根的歷史見證。它的面積相當于50個足球場大小，是今天馬六甲市的一處重要城市綠地，也是人們休閑踏青心儀之處。 由于廟中有那口古井，這一帶的社區也因之取名為“三寶井社區”。在廟中空地處還建起一座石牌坊，上面的牌匾寫著四個字“保障幽明”，意指祈請神明保護生者與亡魂不受侵犯。而在廟的門口附近還有另一處老井，上面用柵網圍蓋起來。這是一口“王井”，也稱“漢麗寶井”，是中國明代時期，馬六甲國王滿蘇沙蘇丹下令為他來自中國的妻子漢麗寶而掘，水量充沛，即使遇到最嚴重旱災時也從未干涸過。 走出廟堂，在三寶山邊還有一處陵園，正中是一座中華民國時所立紀念碑。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軍開始大舉入侵中國，在馬來西亞的華僑不僅捐資和派人員返國支持抗戰，而且與當地馬來西亞人民共同抗擊日寇入侵。1942年1月，馬六甲陷落，日軍對華僑開展報復性屠殺，首先將華僑僑領楊則和王得義全家全部殺害，緊接著又以涉嫌抗日的罪名搜捕一千多人，殘忍地采用刀劈、槍刺、碎腦、活埋或關進房屋集體焚燒等慘絕人寰手段全部殺害。為表彰和紀念這些在馬六甲的華僑抗戰英魂，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出資修建了這座紀念碑，上面刻有時任國民政府主席的蔣中正所題“忠貞足式”四個大字。 三寶山現在已是馬來西亞歷史最悠久的華人義冢，共有12500多座華人墳墓，其中包括逾三百年前的明清古墓、華人甲必丹之墓，以及地緣性和血緣性組織的義冢。在作為華人義冢之前，這里還曾是軍事攻防要地，因此山上至今還遺留著兩處非華人的墓群。 由于三寶山占地總面積達一百多英畝，且處于馬六甲市中心優越位置，數百年來這座山曾屢次成為城市發展征用的目標。1866年，英殖民政府以修路為由打算削三寶山山土筑路。為保住三寶山，華人僑領陳明水主動發起募資，并以馬六甲城外的一座土山作為捐贈，以滿足對土地的需求，同時以贈款方式為工程提供資金，從而避免了山體被破壞。 1984年4月，馬六甲州政府在州議會表明欲在三寶山發展商業與房地產業，準備削山取土，以填海擴大甲州面積。具有數百年歷史與文化的三寶山再次面臨被鏟平的厄運。這項計劃遭到華人堅決反對，但馬六甲州政府隨即開出追討二百萬地稅與罰款的通知，整個馬來西亞華人為之嘩然，聘請律師通過法律途徑與州政府據理抗爭，并發動數千華人開展懷古護山行動，終于使馬六甲州政府于1992年10月宣布以每年象征性征收一百元稅金抵消二百萬積累的地稅和罰款平息抗爭。由此不難看出華人在東南亞國家的生存與發展始終充滿困境與艱辛。 寶山亭 廟內的鄭和雕像已被保護的三寶井廟內的老樹仍然茂盛抗日紀念碑 馬六甲古城 下午的陽光已經西斜，路邊的樹叢開始拖出長長的陰影，我們的旅行車到達了馬六甲古城。這里是馬六甲州的首府，歷史上曾是馬六甲王國的都城。1511年初，葡萄牙殖民者開始入侵馬六甲，其首領阿爾·布克爾克率領一支由18艘艦船、1200名葡萄牙士兵及200多名馬爾巴拉援兵組成的艦隊靠岸，提出了釋放戰俘、賠償以及割讓一塊土地修建葡萄牙要塞的要求。遭到馬六甲國王的拒絕。惱羞成怒的葡萄牙軍立即發起對馬六甲的武力進攻，并于1511年8月占領了馬六甲城，這個立國110多年的東南亞王國從此成為西方列強的殖民地，至今仍留存的西方風格建筑正是那段歷史的見證。 古城的一側是一座并不高的山，名為圣保羅山，這樣的名字顯然出自當年的殖民者之手。山體一側的標語用馬來語寫著“歡迎來到馬六甲歷史古城”。在小山的對面是早年荷蘭占領軍所建的教堂和古城炮臺。 馬六甲海峽是世界運輸通道的樞紐，而馬六甲所在地正是馬六甲海峽的咽喉部位，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自大航海時代后，這里就成為各國列強優先爭奪之地。沿著階梯走上炮臺，幾尊古式大炮分別指向不同的方向。但看上去這些古炮做工精細且銹蝕很少，很明顯，它們是現代的仿制品。 剛聽到“雞場街”這個名字還以為是通向機場的街道，而實際上卻是這古城內的一條古街，大概當時的街道內有為占領軍飼養雞禽之所，然而現在只是名字保留著歷史的韻味，實際的街道兩側已基本是現代建筑，各種小吃和工藝品攤點已擺到了街道中央，雖然古典的痕跡已十分稀少，但卻變身為美食天堂，尤其到了夜市，這里各種美食和手工藝品吸引著大量的游客。 廣場中部有一座噴水池，圓形的池壁邊緣古色古香，水池中央豎立著經過雕琢的石柱，石柱頂端是一尊基督教的圣母雕像，看得出這座水池一定是英國人占領馬六甲之后所建。廣場周邊眾多帶有西方特色的建筑，至今仍散發著古典的氣息。 小山頂上是一片不大的平臺，有座教堂佇立其上，但走近看這已成廢墟。屋頂早已不存，只剩光禿禿的四面殘墻，地上擺放著一些破損的石碑，這些都是當年殖民者留下的遺跡。 教堂前面有一座白色的大理石雕像，據說他是一位隨葡萄牙占領軍第一個到達馬來西亞的傳教士，名叫圣方濟。由于他有著無比的虔誠和堅定的信仰，不懈地傳播福音，在死后受到了上帝的眷顧，能保持肉身不腐。后來的荷蘭占領軍對此難以置信，竟挖出他的遺體，并砍斷他的右手驗證。令他們匪夷所思的是在切斷的傷口處竟然真的流出血跡。這引發了荷蘭人的無比震驚與敬佩，不僅對遺體重新安葬，還主動為圣方濟建立起雕像。定睛細看，雕像的右手的確是斷掉的，但導游說這并不是雕刻所致，而是一次天降暴雨，雷電劈至大樹，掉落的枝杈把雕像的右手砸斷了。而砸斷的位置卻正是荷蘭人刀砍遺體之處。這簡直像是一部童話，令人不敢相信世間竟然會有這么巧合與神奇的事情。 站在山頂遠眺，茂密的樹林已從山下長成眼前晃動的樹梢，前方就是煙波浩渺的馬六甲海峽。這條海峽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海上通道之一，每年約有1/4的全球貿易貨物和1/3的全球液化天然氣通過這條海峽輸送。它連接了太平洋和印度洋，是亞洲與歐洲、非洲之間海上運輸必經之路。對于日本、中國、韓國等亞洲經濟體而言，它是重要的能源和原材料進口通道，也是東南亞國家經濟發展的關鍵。望著遠方馬六甲海峽上一艘艘正在航行的貨輪，不由得意識到這條水道是否通暢對于我國的經濟安全必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沿著磚砌的下山甬道下來，眼前又是一座城堡的遺址，這是圣地亞哥古城堡。1511年，葡萄牙人為保護自己的臣民和香料貿易在此建立了城堡。后來，荷蘭人在奪占馬六甲的戰爭中曾使其遭到重創，但在占領馬六甲后又將它重建，并將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縮寫“VOC”刻在城門上。再后來，英國占領軍在撤離時因擔心有人利用城堡對他們發起襲擊，再次對這座城堡進行了破壞。 經過多年的戰爭與時光流逝，現在的古城堡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城門和幾段殘墻，它是馬來西亞現存的最古老的歐式建筑遺跡，似乎還在日夜訴說著那段已經遠去的往事。 馬六甲殖民時期的建筑殖民者的古炮臺古炮臺上有仿制古炮廣場上的花車殖民者留下的西式建筑 雞場街入口 雞場街滿是攤點山頂上的教堂與雕像葡萄牙傳教士圣方濟舊教堂遺跡廢墟內的石碑圣地亞哥古城堡遠眺馬六甲海峽（泰新馬掠影之五， 　　2024.5草記，2025.2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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