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裂縫里種花》</p><p class="ql-block"> 清晨六點(diǎn)，我輕手輕腳扶他起身，像移動一件需要重新拼合的瓷器。溫水浸過的毛巾讓他擦臉頰時，他問還有新疆還是西藏沒擦到嗎（我把他的頭部比喻為地球），——這是他患病這幾年，我們學(xué)會的新幽默。</p><p class="ql-block"> 曾經(jīng)我也在深夜里崩潰：為什么命運(yùn)偏偏選中我們？直到某天復(fù)健時，他左手無意識的向上撅著，右手費(fèi)力的拉著花園的鐵柵欄興奮的說：“你看，今天向前邁了30多步。”暖暖的陽光剛好落在那撅著的左手指上，像測量苦難的另一種刻度。</p><p class="ql-block"> 我開始把藥盒排列成彩虹色，在輪椅扶手上綁一小束野花。護(hù)士小姐姐教我按摩手法時說：“手上帶三分力，心里留七分柔。”原來照料不是消耗，而是把愛拆解成可執(zhí)行的程序：翻身計時器每兩小時輕響，如同教堂鐘聲提醒我他還僥幸活著，且不僅口齒清晰，還會說笑話。</p><p class="ql-block"> 親友漸漸不再問“他什么時候好”，轉(zhuǎn)而帶來自制的香腸，在陽臺陪我晾衣服時講八卦。病友家屬里有位大姐總在深夜分享護(hù)理妙招，她說丈夫雖然不會說話，但每次她讀詩時，他的眼角會閃動碎鉆般的光。</p><p class="ql-block"> 如今他總算有了進(jìn)步，不僅可以自己吃飯方便，甚至顫顫巍巍的可以煮一碗餃子，我把砂糖橘瓣擺成一朵金花，用草莓拼幾條紅彤彤的金魚。回家路上買塊栗子蛋糕，看他用尚能活動的右手，狡黠地抹一點(diǎn)奶油在我鼻尖。</p><p class="ql-block"> 那些沒能擊潰我們的，最終長成了身體里的鋼筋。當(dāng)他右手拄著拐杖，終于能以右腿支撐引導(dǎo)，拖著木訥的左腿可以走近50米時，我牽著他的左手搖晃著，像兩棵在狂風(fēng)里互相借力的樹。此刻我忽然懂得——所謂白頭偕老，未必是并蒂蓮的完美，更像老樹盤根錯節(jié)地，把裂痕長成相纏的紋路。</p><p class="ql-block"> 原來最深的治愈，不是回到從前，而是在生活的塌方處，讓希望從指縫里鉆出來，開成一片不講究對稱的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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