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晏高峰</p><p class="ql-block"> 我時常懷想起家鄉的那條小河,時而竟入夢境,醒后難以釋懷。這條小河,伴隨了我青年之前的成長,印記著我兒時的諸多快樂和發現,沖刷去了我少年的煩惱。時至今日,四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清晰記得以河為伴的許多情形。那寬約丈許卻清澈見底的河水,嘩啦嘩啦流淌著,不舍晝夜……</p><p class="ql-block"> 小河發源自驪山北麓,自東南一路歡暢而下,流經我們東晏村的東邊,蜿蜒曲折,竟向西北,不知所去(那時候,我們似乎只顧著河流的緊挨村子這一段河道,至于上邊從何而來,下邊水流何方,從沒有細究過)。河的東邊,是橋王村。于是乎,這道河溝便叫作了橋王溝。我們可以上到初一的橋王小學,也坐落在河之東岸。學校大門朝南開著,很是神氣。小時候,記得我們當地人把稱這條河也稱作“王吔河”。那個吔字,好象是個語氣詞,東晏村和橋王村的名字也叫晏吔、王吔,這樣稱呼了,便感覺很親切。順河往下走,就是胡家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或許因為我的身材還不高吧,只記得河溝很寬敞,河岸極高,溝畔邊、坡地上長有柿、杏、桐等高大喬木,也有酸棗、蓬蒿、野菊等灌木草本。或許是因為靠近水邊吧,這些樹上、草木間常有許多鳥兒、野兔、野雞,冷不叮由草莽間“撲愣”而出,往往把我們嚇一大跳。河灘幾個拐彎處也開闊,水是一年四季長流著,除了夏季泄洪,幾乎都是清波蕩漾。我們在河里嬉戲,玩耍,河邊放羊,割豬草。渴了,就勢爬在水邊喝上幾口,熱了,脫衣就下了不深的水里耍鬧,全然不顧村人在河里洗衣服、洗蔬菜和農具之類了。</p><p class="ql-block"> 小河河面雖不寬,但不知何故長期沒有架橋,人們先是踩著幾塊大石頭過河,后來就在最窄處架了兩塊樓板,每逢河水上漲,只好望水興嘆了。真正的架橋,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新學校建好了之后的事情了。橋面雖然也不甚寬,但對不用再涉水上學的我們來說,已是很方便了。再說,由橋中間俯看小河,看的會更遠。河水大些時,腳下激流濁浪洶涌,木頭雜草沖下,往往讓我們也覺得驚心動魄,不免在橋上大呼小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河里時而有魚,有一年我和三姐在河里正洗著衣服,猛地發現兩條銀白色小魚游了過來,姐姐臉盆一舀便盛了上來。這下我倆高興地衣服也不洗了,先給魚兒弄草逮蚯蚓,試著喂給它們,生怕餓著。興沖沖回家養了幾天,孰料兩條魚竟先后死亡,讓我們悵然若失了好久。</p><p class="ql-block"> 小河灘地的草叢間、灌木頂、蘆葦叢里常有鳥巢,似為鳥們銜草絮所筑,橢圓形的一個輕軟小草窩,里面時有鳥蛋。我們驚喜發現之后,常會連窩端了,鳥蛋在石頭上摔爛,鳥巢也便破了。全然不顧頭頂樹梢上鳥兒們的亂飛、鳴叫,現在想來,她們該是多么憤怒的小鳥啊。后來讀到《詩經》里的“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方覺得兒時的惡作劇,該是破壞了多少鳥兒世界的美好生活呢?如今想來,不免懺悔。</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河道里是我們玩打仗、捉迷藏的天然場所。河灘里的石頭、樹木雜草、坡道崖下都可掩體藏身,孩子們分作兩派,常常如小人書里的兩軍對陣那樣打仗。雙方的娃娃頭是小司令,指揮著自己的隊伍勇敢沖鋒,玩多久都不覺著累。打仗以抓獲對方俘虜多少為勝利之算,每個人當然都不肯讓對方抓了俘虜,那是很掉面子的事情了。逢東晏、橋王兩村的孩子們交惡,大家先是隔河對罵,接著便互拋土塊、石頭,有被擊中的,嗷嗷叫上兩聲,疼過之后立刻又投入戰斗。一次黃昏里兩村打仗,我竟一個人下了河道,試著偷爬上河東岸偷襲橋王村那伙“敵人”,剛準備爬上河那邊坡道時,猛覺得一只耳朵轟然一聲,陣痛瞬間襲來(顯然是被擊中了),好在用手一摸,還沒流血。為避免被對方發現抓了俘虜,我只好乘夜色貓在半坡草莽中,等仗打完人散了方脫身。當時的那股熱血沸騰的沖動勁,好像只為如小人書中看到的那樣,當上一次讓孩子們刮目相看的英雄吧?</p><p class="ql-block"> 河之北,緊靠胡家村的溝道里,有一條大渠橫過河面之上。為了通水,人們在此架設了很粗的水泥管道。管道里時而流水,大部分時間都當了擺設,成了周圍幾個村孩子們的樂園。管道高出溝底很多,我們為了顯示個人膽量,竟然比賽誰敢從管子上過對面去。膽小的自然怯火,畏而不前,膽大的在管子上小步移過,更有年齡稍大、膽子更大的孩子,竟然幾步小跑過去。管子下,可是兩三丈的高空,如掉下河里,非摔傷不可。但奇怪的是,我記事起,無數次在這兒玩耍折騰,竟然沒有一個孩子掉下去。現在那根水泥管還在,我卻再也不敢從上面走過河去了。這道河渠,還是我們東晏、橋王村的孩子與胡家村的孩子打仗時的天然陣地:居高臨下,渠道、管子里都可藏身。每逢干仗,胡家村的別想攻過來。一次雙方互擲土石、喊殺聲震天之際,橋王村一位大哥,竟然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由這邊飛奔向對方陣地沖鋒。他突然表現出來的勇氣和無懼,一下子讓兩邊孩子們都驚呆了,紛紛停下了攻擊。只見這位大哥飛車沖到對方跟前,好像是狠狠地罵了幾句,很快又掉頭一路上坡蹬了回來。等到胡家村的那拔回過神來,大哥已在我們的陣地上接受英雄歸來的歡呼吹捧了。很久時間里,橋王村大哥單騎挑戰沖鋒的英雄壯舉和光榮形象,很容易便讓我聯想到了小人書上看到的古代單騎掃千軍的英雄將軍們,由不得便熱血沸騰,更存心伺機效仿,可惜終未如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河溝里生長著的動植物,讓我也常會有許多驚喜的發現。一只狗在溝沿上走著,突然就停了,我怔怔地看著時,就見一只黃鼠狼從溝沿下的小洞里竄出,狗便異常迅捷地張嘴撲下,叼個正著,洋洋得意跑著享用去了。夏日里在河灘玩,碰到一條菜花蛇紋絲不動,用石塊扔向它,還是不動。細看才發現,它的嘴里正在吞食著一只大蛤蟆,已經吞下去半個身子了,蛤蟆竟一動不動。那么小的蛇頭,竟然能吞下去一只大蛤蟆,那鼓脹如饅頭的頸部仿佛能撐破蛇皮,真讓我吃驚不小,嚇得趕忙跑開。秋天,河道里的坡地、草從間常會發現一顆顆南瓜、冬瓜,誰知道是不是野生的,往往被我們摘下來砸爛互扔,鬧騰糟蹋了。有一次,竟挖了一塊碩大的紅薯,沒有帶刀,只好用石頭砸開,幾個人邊吃邊扔,其味甘甜無比。</p><p class="ql-block"> 河灘里有石頭,大者如碌碡,小者如鳥卵,再細小者為沙粒,孩子們都愛在河里撿石頭玩。細尋之下,冷不丁就會有奇形怪狀的石頭發現。一次我和同村伙伴黃立存在河灘尋石,他竟撿了一塊酷似男孩生殖器的石頭,包皮呀小龜頭呀俱全,看得我們都很害臊,真是奇特極了。那時候他的侄子剛出生不久,小名叫做牛系,我就說這石頭天生就是河水給你家沖下來的,快拿回家讓娃去耍。小河里的清流,悄無聲息地把大石頭沖成小石頭,小石頭磨挲成細沙。大人們常會去撈些沙子,以為家里房間小活計小補修所用。那些形若如鳥卵的小石頭,正可用來打石籽干饃。經細河水無數歲月沖刷的石頭,光滑細膩,幾次熱鍋里翻騰著用下來,竟顆顆烏黑如墨玉,亮灼誘人。打饃時,滾燙的黑石籽烙壓著麥面薄餅,那股迷人的饃香味兒,隨著舀動石籽的陣陣嘩啦聲,于村巷里老遠便可聞到。在我們小孩子看來,小石頭的用處可多了:打彈弓可作彈丸,飛彈打麻雀。夜間行路,可揣上幾塊石頭壯膽。孩子們玩打仗游戲時,可當作投擲攻擊的武器。常有頭破血流等情形,也以硬撐為榮,堅決不喊疼,以示不認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小河里四季有景:春天兩岸溝畔數株老杏樹白花如雪,微風蕩來,落英繽紛,地上黃色紫色白色花兒綻放,蜂蝶飛舞,水氣清新,一派生機。夏時河灘草木茂盛,牛羊豬仔皆可入內放養,自飲河水。逢有暴雨泄洪時,河兩岸站滿了大人小孩看溝內河水咆哮翻滾,死豬爛貓、短木樹桿、上游水庫里的魚兒一鼓腦兒沖下。有膽大的村里人便于岸邊持一長長竹竿子拔弄,伺機撈出來些物什,讓人看的心直怦怦跳。秋天來了,河水漸漸清凈,河間細沙輕散,濛濛輕霧飄蕩水面,人們洗衣淘菜,歡聲笑語。時有大片金黃色的野菊花送來清香,令人陶醉,一直到弦月高升,人們方說笑著漸漸散去。冬季時候,瘦了身子的河面往往會結一層冰。岸邊較厚,孩子們便在上面試探著滑冰。不時便到了薄冰處,撲嗵掉進淺水里,狼狽爬出,惹得大伙兒哄笑一陣。大雪一下,溝壑皆白,惟有河中間尚未結冰的河水騰著白霧樣的水汽,略顯黝黑地流淌著。人們常會將洗凈了的紅白蘿卜、菠菜、紅薯等就勢順手放在雪上,洗完了再拾回籠里帶回家。在冒著熱氣的清清河水邊,站在潔白的積雪上,即使雙手凍得通紅,也不覺得有多么冷。</p><p class="ql-block"> 晝夜流淌的小河,曾經也沖刷著我成長中的煩惱和憂傷。十五六歲時,一個夏季的夜晚,我因心里煩悶,悄悄從家里出來一個人在河邊的樓板上睡覺,一夜未歸。晚上雖說有陣陣河風,但也抗不住蚊蟲叮咬。無盡的黑夜里星光微爍,蛙鳴蟬嘶,眼前螢火明滅,我第一次在野外獨宿,卻并沒有害怕什么。此時的小河,仿佛母親和姐姐一般,佑護在我的身邊。任河水在身邊流著,我心里默默地向她傾訴和吶喊,汩汩潺流如佛尊菩薩般傾聽著,由黑夜到拂曉,忠實地陪伴著我的發泄和思索。等天明了,我也終于平靜了心情。現在回望,曾經有一位情感充沛的青春期農村少年,徹夜不歸,耿耿不寐,如有隱憂,以河為伴,思緒煎熬,也不咎是一次獨特而浪漫的青春經歷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代王街道的南邊、小河上游的驪山腳下遷建來了陜西鼓風機廠。街道的北邊,建起了一座雷達廠。一下子增多的萬余名職工、家屬熱鬧了彼時方窄短的代王街道。全國各地口音晝夜在街上飄蕩,新鮮的物事天天都在傳遞,真令人眼里放光。職工和他們的家屬、孩子都衣著時髦、鮮亮,不少男女青年燙著波浪發,架著錄音機、緊嘣喇叭褲,穿了高跟鞋,叼著過濾嘴香煙。他們仿佛故意大聲地說著普通話和我們聽不懂的各地方言,姿態傲慢卻瀟灑地游走在我們的街道和附近村莊,有些還騎著自行車背著汽槍來村里打麻雀,讓我們農村大人小孩都看著眼饞。上世紀八十年代,代王的街肆繁華,單位企業興旺,人口稠密,經濟發展勢頭迅猛,酒店飯館店鋪門面眾多,晝夜燈紅酒綠。此番盛景下的代王鎮,當時便被譽為臨潼縣的“小香港”,實不為過。</p><p class="ql-block"> 幾家大企業里廠房林立,高高的煙鹵冒著滾滾白煙、黑煙,開始我們還覺得新奇、刺激,漸漸就覺得嗆鼻子不舒服了。但心里還是高興:有廠子遷來,帶動了我們代王的經濟發展嘛。就在我們為家鄉的空前發展而高興歡呼時,悄然不覺間,企業偌大的廠區、家屬區所排放的工業廢水、生活污水光明正大地流進了河溝里,河灘上飄灑著各類廢物,河道里惡臭味遠可聞到一一一這條清澈流淌、養育了我們村莊不知多少輩人的小河,終于為現代文明必備的工業生產和經濟發展而殉葬獻身!再后來,河之兩岸由于建筑搭建,跨河蓋房,河溝的天然模樣形態俱變,終讓人不忍卒睹。時至如今,河道盡管幾經生態治理,卻再也沒有了那一股四季常流的清亮河水了!</p><p class="ql-block"> 偶爾回到村里,我還會不由自主地走向河邊逗留,駐立橋上張望。逝者如斯夫,我在心里默默的為小河的無辜葬身,為被歲月無情沖擊消散了的純粹之樂,為美好如斯的河流被無情破壞而深感無奈、嘆息、悲哀。那干涸變形、模樣全非的溝道,是昔日小河的木乃伊嗎?因追求工業文明而掙扎著消失的了家鄉小河,誰能聽到她不甘摧殘的暗自哭泣?后來村里的孩子們,斷然沒有了我們曾經河里成長的快樂。當下追求所謂的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非得要污染犧牲諸多大自然造化的山川河流、潔凈空氣、寶貴礦產嗎?于我們村而言,真可謂是河有殤,村之殃,如同孩子少了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然而,那條伴隨著我走過了孩童、少年時代的家鄉小河,在我的心目中依舊清亮流淌著。嘩嘩啦啦的水聲,會時常在耳畔響起。汩汩清亮的河水,永遠滋潤著我的心田。每次夢中見到的小河,情形亦如孩童時,河畔牧羊,河里自在嬉鬧的我們,還是那樣的無憂和純粹一一一只惜身在夢中矣。</p><p class="ql-block"> 家鄉的小河啊,我的生命之河,我的情感之河,我的詩興之河一一一</p><p class="ql-block"> 小河常入夢,夢境小河情。</p><p class="ql-block"> 河水明清亮,涓流時滿盈。</p><p class="ql-block"> 春秋冬夏景,最美一河冰。</p><p class="ql-block"> 傷痛水殤逝,河邊心月明。</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 晏高峰,男,筆名風谷,1973年生,西安市作協會員,現就職于臨潼區公安系統。喜歡讀書、旅游、寫作,出版散文集《風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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