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唐老鴨

人生百年，有許多轉折和變動，如同四季更迭，輪轉而往，蘊育而生。搬家，是人生的大事，每一次的搬家，都揭示出生活的不易與艱辛，也顯現出嶄新的開始與希望；每一次的搬家，都透視出歲月的起伏與變遷，也呈現出時代的潮流與風標。我出生在南陽一個偏僻的村莊，家道貧寒，缺衣少食，父母用無盡的愛和辛勞，養育了我們兄妹五人。七十年代，那時房屋狹少，人多床少，一張床上睡上三五個孩子是常有的事。隨著我們漸漸長大，僅有的三間土屋，已遠不能容納一家人的住行，父母只好東借西挪，又在四鄰的幫襯下，蓋起了四間瓦房(依然是土坯墻)，才緩解了多人同床的尷尬局面。八十年代末，大哥結婚后，父母與之分家，大哥分得一間房子暫住，又分擔一筆債務，并被父母指定，在兩年內自建房，搬出去另住。這是那個時代，最極具特色也是最殘酷的分家模式，即面對多個兄弟，誰結婚，誰就要面臨被掃地出門的窘境，也是那時做父母的辛酸與無奈。 待到我參加工作，與妻結婚，父母也與我分了家，同樣的內容與條件:分得一間房子暫住，分擔一筆債務，兩年內自建房，搬出來另住。分家時，我牽著父親的手，淚眼汪汪，難舍父母的羽翼。當然，我不怪父母的“狠心”，因為，我明白，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父母的擔子任重而道遠。也更明白，樹苗，總要移栽成長的，小鳥，遲早要挪窩飛翔的……欣喜的是，這年，我與妻有了自己的女兒。兩年中，我與妻晨興夜寐，省吃儉用，攢了一些積蓄，并賒欠磚沙及樓板，蓋起了四間平房，從老宅搬了出來。搬家那天，妻買了一套鍋碗瓢盆，在父母兄妹的幫助下，把僅有的一個立柜及梳妝臺(妻的嫁妝)，和一張簡易木床搬了進來，使得冷清的新房顯得更加空曠。記得那時的新居，院墻、門窗、衛生間及廚房，都沒有砌起或安裝，其寒酸與凄涼，令母親潸然淚下。這，就是我的第一次搬家。 九十年代初，在南陽，個體戶如雨后春筍，風起云涌，神州大地，商機無限。此時，妻還在農田起早摸黑，累死累活的干活，一年的收入，卻不及商戶的月盈利。內弟建議她做生意，但那時家無長物，囊空如洗，也只好說說罷了。一九九七年，因識人不明，我受人欺騙，擔保了一筆巨額貸款，貸者逃之夭夭，貸款便落在我的頭上。我借款還貸，致使債臺高筑，四面楚歌。那時，我憂心如焚，精神恍惚，工作經常出錯，敗績失據，事業上一蹶不振。加之我飲酒無度，常常酩酊大醉，對家庭不管不問，妻極度失望。但慶幸的是，在風雨飄搖中，迎來了兒子的降生。此刻，內弟挺身而出，傾囊相助，出錢為我平息事端，又出資讓妻去鎮上做生意。血濃于水，親情如炬，令我絕處逢生，重燃希望之光。門店租賃后，我將簡陋笨重的家俱，搬至鎮上租屋。霎時，我心生悔意，不愿去鎮上居住，即在老家獨住半月，卻最終拗不過妻子的絮叨，還是勉強去了租屋。這，就是我的第二次搬家。 背離故土，留下的心酸，是每個游子都要經歷的涅槃之痛。離開的瞬間，眼淚與不舍交織在一起，腳步雖已離開，心卻在故鄉……時光匆匆，花開花落。在這里，生意經營了八年，儼然成為我的第二故鄉。每天，我在這個鎮上上班下班，日復一日。妻辛勤的經營著生意，精打細算，盡心竭力。雖然本小利簿，但卻維持了一大家人的生計與開支，讓我這個負債累累的落魄者，得以茍延殘喘，崩潰之心得以自愈，沮喪之情得以重振。那些年，我每年的工資收入都用于還債，從未向家里交納過分文，而家庭的開銷，比如女兒的學費、兒子的哺養費用等，皆出自于妻子。由于開支過大，生意的規模與發展，始終不慍不火，不成氣候。而我的事業亦未走出低谷，晦暗不明，坎坷不平。悔恨之余，我反躬自省，終于痛下決心，戒去了煙酒。 二零零三年，鑒于門店所處的位置，離中心地帶較遠，人流量較小，我與妻瞄上了街中心的一處門面。遂與人溝通協商，在不懈的努力下，歷經一年半的談判，終于拿到了這處店鋪的租賃權，簽訂了長達幾十年的租賃合同。就這樣，我開始了第三次的搬家。悠悠歲月，歷盡蹉跎。每一次的遷居，都讓我彷徨四顧，百感交集。搬家人的痛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情感的糾結，內心的掙扎，深沉的眷戀，以及對命運的擔憂，常常讓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縱是千般不甘，萬般不舍，也終難找回已逝的過往，而唯一的路徑，就是堅定不移，勵精圖治，奮勇向前。搬來的新居，位于街道中心最繁華的地段，左鄰鞋店、小吃店、服裝店，右鄰童裝店、眼鏡店、電器店，對面有藥店、超市等，商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招徠的四方來客，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而新居后面是一條蜿蜒的小河，河水清澈，野花吐芳，風景宜人，推開后窗，便是一窗世外桃園。更重要的是，該房上下兩層，室內寬敞，且有三間住室，兒女各住一間，一改以往全家同室的擁擠狀態，生活質量得以相應的提高。到了二零一四年，內弟帶人對室內進行了裝修與改造。改造后的室內，門面加深二十米，后有廚房、餐廳、衛生間，二樓有寬敞的客廳、三間住室及前后兩個陽臺，輾轉漂泊數十載，終于有了家的溫馨與安寧。在此二十年，有成有敗，有興有衰。經歷了跌宕起伏的激蕩人生，經歷了大喜大悲的難忘歲月，讓我從一個碌碌無為的浪子，變成了一個自強不息的漢子，也讓我從噩夢的陰影中走出，改變了人生的被動局面，工作穩定，事業有成。而在這里，特別要提的是妻子，她持家有方，忠心不二，歷盡磨難，拯救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堪稱賢妻良母中的楷模，是我家中最大的功臣。 在此二十年，憂喜參半，酸甜苦辣。二零零七年，女兒考上大學，我家出來的第一位大學生，讓我喜出望外。二零零九年，母親腦干出血，搶救后癱瘓在床，一家人悲不自勝，愁云慘淡。二零一零年，南陽購房，我東拼西湊，負債又起。二零一二年，父親肺心病后期，咳喘不止，我失魂蕩魄，黯然神傷。父母病重八年，兄妹五人各盡孝道，我常常難以為繼，全靠妻子的支撐，默默付出，無悔無怨。二零一三年，女兒出嫁，鳳凰于飛，歡樂開懷。二零一五年，父親去世，失怙之痛，肝腸寸斷。二零一六年，母親去世，歸途成空，淚濕衣襟。同年，兒子考入大學，喜中含悲，笑中帶淚。二零一七年，外孫女呱呱墜地，明珠入手，喜上眉尖。二零一八年，鄭州購房，借遍親朋，債務壓身，又回原點……二零二四年，兒子大婚，佳偶天成，喜氣洋洋。紅塵多舛，歲月蒼桑。搬家是痛苦的，卻又是上進的，它是懶惰者的動力，又是智慧者的契機。也許，當你不斷遠離故土，收獲的是廣袤沃土，山河無垠…… 近幾年，國際經濟復雜多變，國內市場銷售停滯不前，實體店凄凄慘慘，一片哀嚎。妻的生意也面臨著困境。從以前的門庭若市，到現今的門可羅雀，這種一落千丈的巨大反差，讓我與妻萌生退意，并早早將門面轉租他人，另覓新居安身。二零二四年十一月，我與妻搬至鎮東一處新居，收拾滿載的記憶，又開始了新的生活，這，就是我人生的第四次搬家。搬家者，非一人如此，滔滔者天下皆可見。有人說，搬家是人生無助的注腳，但它卻映射出人性不屈的光芒。因為，每一次搬家，都是一次生命的洗禮，靈魂的蕩滌。漸漸變老，很想找一處幽靜，與山水清歡，靜享歲月悠長……但我做不到，抑或，我的歸宿不在于此。白居易說，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也許，總有一天，我將告別工作和新居，搬去鄭州，承歡膝下，含飴弄孫，那將是我人生的第五次搬家…… (圖片源自網絡，誠謝) 寫于2025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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