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抗戰老兵晚年</p><p class="ql-block">一、胖爺 村童我家對門鄰居有一位單腿的長輩,我叫他胖爺。胖爺駐雙拐,一長一短,走起路來咚咚有聲,力氣十足。胖爺方面赫顏,語音高亢,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好看。他發起怒來,一臉的威嚴,有一副軍官的嚴厲,我有印象的時候,他也六十多歲了。據說,他參加過抗戰,馮玉祥的部隊。在戰場撤退時,腿斷了,大卡車裝傷兵時,有幸被運到后方,卡車上滴著血水,傷兵成摞的疊放,在他被扔上汽車時,一個連的同鄉被拋在那里,對著胖爺嘶啞的喊“副連長--救救我",胖爺忍著疼痛,無奈的扭過臉去。胖爺在后方得到了較好的治療,命是保住了,一條腿卻齊根被鋸掉了,永遠失去了再回戰場的機會。但是,在他養傷過程中,一個面容姣好的護理員卻成了新的胖奶。胖爺當兵是抓兵抓的,抓兵之前,娶過一個胖奶,聽說高個、麻利、上等的人才,因為抓兵,胖爺不回家,胖奶最終回了娘家,那時候,這種事很多。胖爺因為當過國民黨的兵,最后被俘虜過來,身份自然是很低下,不敢亂說亂動,特別是文革期間,更是老老實實,拼命的拖著單腿,鋤地、積肥,幾乎所有的農活都可以干,生產隊每天也給他十七八分,人哦,強大的適應性在特殊情況下才可以發揮出來,胖爺這種生活的堅強,令我吃驚。我們是鄰居,小時候常常跑到胖爺家玩,他兒子整軍叔,比我大兩歲,是同班同學,我兩個玩得好,一起割草、釣魚、下軍棋,下雨天,下軍棋下煩了,就摞棋子擺小橋,比我們小一閥的張書,也湊進來,大年三十坐夜守歲,張書去家里偷來半碗酒,我們就一遞一口喝,喝得張書先醉,說起了醉話,胖爺單腿坐在煤火炕上,咯咯的笑,”去睡吧。冷,我是要去睡了“胖爺幾乎沒有換過外衣,除了季節變化。咚咚的出去,咚咚的回來,感覺到他永遠的力氣。胖爺的生活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一碗黃糊嘟,一坨黃糝饃,大鹽醃過的白蘿卜絲,被他結實的牙齒嚼的嘎嘎直響,聽起來都有點饞人。一次,我碰見胖爺下晌回到家,女兒菊花拿來生鐵的洗臉盆,里邊沁著灰色的布塊,大概是他們家的洗臉巾,胖爺撈起往臉上胡啦一把,準備吃飯,突然問道"小妮,這是籠布吧?"菊花還小,笑了。兩間草房南屋,被燒鍋的煙火熏得黢黑,屋里很難找到一塊干凈的落腳地方,胖爺的家。胖奶是湖南人,具體在那個方位,沒有人知道,胖奶不說,我們就是問也知不清,太遠了。胖奶個子太小,擱在南方可能也不稀奇,擱家顯得出奇的低,聽說胖爺遣返時,家里人借輛車去到新鄉車站接他們,一位長輩看見低個子穿著裙子的胖奶,伸手就把她抱上了車,一邊說“這就是那個大小客兒吧”,胖爺立馬說“叔,這是你侄媳婦”,鬧的大家一個大紅臉。胖奶說話湖南腔一輩子也沒有改過來,有一次,她述說小女吃得多:“我們家小妮,吃的蠻多,玉蜀黍饃,跟碓杵一樣大,吃三四鍋"我都沒聽懂,后來才知道,吃了三四個。一家人,整軍叔上學,菊花姑姑,還小,會打糊涂。一個單退的勞動力,一個銼子婦女,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了。但是這里不再有戰爭,是一個和平時期的百姓生活,清貧一點沒有關系。所以我看到的是胖爺胖奶滿足的表情。胖爺很隨和,每到過年,起得早一些,拄拐走在大街上,見到長輩,拱手拜年。“申叔,給你作揖了”,“狗爺,給你作揖”,一臉喜慶,小孩們覺得好玩。我的老爺困難時幫助過他們家,臨到我老爺生日,他就準時送一籃雞蛋來喝酒,笑的很爽朗。胖爺平常不茍言笑,有時候也給我們講講故事,畢竟他在外闖蕩過,懂得不少。記得有個故事他講的很帶勁,說老師帶學生去郊游,碰到兩只狗在交配,弟子問老師這是干什么,老師答“夕相逢”,看到街上妓女站在街旁等客人,問是干什么,答“站街聽”,還有什么記不清了,后來老師回到家里讓大家作詩,弟子居然幾句歪詩把老師涮了:“師父師母夕相逢,生個孩子抓地龍,生個姑娘站街聽 云云”講著,自己就笑。我們沒笑,沒聽懂,好多時候,看見他下棋,和大人下,邊思考,便把棋子摞在手里,從下面抽出,從上邊砸下去,咔咔的響。有時候也和我們小孩下,很和藹,一邊下,一邊嘟嚕想轍。我下棋就是跟他學的。胖奶和大家語言不通,聽她的話可費勁,但她自己興致卻高,夜闌月明,披衣門前,她會講她的西廂記的崔鶯鶯、紅樓夢的林黛玉,我基本沒有聽進去一句,她怎么說這樣的口音。胖奶有一件事做的使我到現在依然感動,就是挖馬齒菜,胖奶跟我媽對勁,對我媽說,叫孩跟我去挖,我知道那里有,我跟她走進一片高粱深處,找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馬齒菜,又大又嫩,挖的真好受。。。。胖奶娘家有沒有人呢,她不說。今年我到張家界旅游,一到湘西,我就突然想到,整軍叔他舅舅家也許就在這座山里,立馬就想給他打電話。回到家里,問我母親,胖奶生前和她娘家有沒有聯系過,媽說沒有。可我總覺得整軍叔的舅舅來過這里的家。 胖爺弟兄四個,抓兵抓了三個,回來胖爺一條腿,那兩個一點音信沒有。老大鎖爺,老二安爺,老三胖爺,老四抓兵后杳無音訊,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有鎖奶在,有安爺在,胖爺還算有一個完整的家。鎖奶,守寡一生,背駝,夏天一對布袋長奶垂過肚臍,一生和鎖爺沒有怎么生活過。安爺倒是有過妻子,生有兩個女兒,妻子早喪。叔嫂搭伙,安爺勞動,鎖奶做飯,基本是稀多干少。胖爺則兩個女兒,大的桂花比這個叔叔大,小的菊花,比叔叔小。,整軍叔等于三支守著他一個,也是胖爺的精神支柱。有一年,胖爺要蓋一座西屋,兩個院子倒有幾棵大榆樹,特別是在安爺這院有一棵就適合做大梁,和安爺商量蓋房將來給整軍娶媳婦,安爺有點不樂,十里外后河村是大女兒瑪瑙家,他們說過想用這棵樹,為此,胖爺和安爺就矛盾,生了幾天的氣,樹是刨倒了,胖爺還在憤憤的生氣,“哥,我是個兔孬孫!”安爺存有一口白茬喜棺,就在堂屋西山小柴房里,我們小時候就怕見那個東西,鎖奶沒有,最終還是整軍來負責。安爺死得早,沒有怎么作難,大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胖奶突然就中了風,后來知道是腦溢血。街坊鄰居體念胖爺身殘人緣好,四個鄉鄰摽了小床做單架,跑四十里路送到縣醫院,在那里胖奶昏睡了十天十夜,用藥不好使了,最后決定回家。這期間,胖爺幾次要求到縣里瞧瞧胖奶,鄰居們擔心他的身體,就故意誆他說,你當過國民黨兵,人家找還找不到你,你去了正好,把你抓起來,胖爺只好作罷。回家之后,胖爺不讓任何人侍候胖奶,一個人單腿坐在床沿,端著水,兩眼不錯神的看著老婆兒,嘴唇有些哆嗦,不住的喊:“桂英,桂英。我是克士,你睜睜眼吧”淚水落下來,周圍的人淚水也落下來。侍候了七天七夜,幾乎沒有眨眼,胖奶卻沒有再醒過來,第七日夜里十一點五十,胖奶走了,買一口薄棺,整軍叔把母親發送了。胖爺在胖奶走后,也終于一病不起,到后來,內熱起來了,連條單子也不讓蓋,光著身子,女兒和街坊看看他,搖搖頭,實在是傻掉了,迷糊狂亂中,追隨胖奶也到陰間去了。胖爺死后,倆件事需要辦,就是他那條被鋸的腿,原是干燥掛在西屋梁上的,要放進棺材,來世還是全配人兒,還有伴了幾十年的雙拐,也要放進去,其實,到那邊根本不需要,放在家里更不合適,一起帶走吧。。。。。這之后,大家都夸胖爺胖奶感情好,少見。胖爺走時,買了一口水泥棺材,出門時,抬棺材的人都說沉。 有關胖爺的記憶幾十年揮之不去,不僅因為對他太熟悉,在童年記憶里有些東西對后來的人生起著關鍵的作用,這是我發誓寫點東西紀念他的原因。譬如寫字這件事,我喜歡寫字四十多年了,雖然寫的已然難看,但是作為愛好,終將是要陪伴我一生的。寫字和胖爺的淵源,不是因為胖爺會寫字,或者他寫的字好看,而是因為一副棋子。一副棋子也不是因為棋子上的字好看,而是因為棋子上沒有字。棋子上沒有字也不是因為胖爺在上邊寫了很好看的字,而是因為胖爺要我在上邊用紅漆寫字。起因是整軍叔去山西大同打工,跟他的老師去大同做木工活,做著做著,和當地的人處的熟悉了,感情好了,人家就送給整軍叔一副石頭棋子,石頭棋子做的很好看,光潔,勻稱,還用小木盒裝著帶回了家,胖爺很是高興,見人就述說這件事。過了幾日,胖爺想把這副棋子寫上字和人下,這天,我找整軍叔上學,胖爺就交代我,他會找些紅漆,下午放學以后,叫我給棋子上寫字,不是要很好的字,看清楚就好。我呢,當時也經常給人寫門對,感覺不怕。下午放學回來,我就用毛筆蘸著粘稠的紅漆給棋子上字,真糟糕,拉不開筆,所以就粗粗細細,弄不成形狀,頭上就有些冒汗。胖爺就不再難為我,告我說:“你回家吧,等我有空,用個竹棍畫畫妥了”,我就像被釋放一樣跑了,但是胖爺的話刺痛了我一輩子,想起這次蒙羞,就決心無論如何要寫好字,不為胖爺那句話,我想我是個爭氣的孩子。此后,父親給我捎來練字的舊報紙,買回成斤的瓶墨,在我的小房間里,慢慢修煉。就這樣一氣練了四十五年。這點愛好豐富了我的生活,交到了很多朋友,打發了閑暇的寂寞,磨練了自己的心性,突然就會不由的想起,這事和胖爺有關。為了寫寫胖爺,我還需要些細節,于是我找整軍叔。“整軍叔,聽說當年胖爺回來的時候,他的拐杖里藏了金磚帶回來了,有沒有這事?”整軍叔告訴我,有是有,就剩一個。是什么呢?一個金鐲子。七十年代初,西屋蓋起來了,老兩口住了進去。一天夜里,胖奶睡不著,披著衣服坐起來,喊醒了胖爺。“咱給小妞留的東西,該給他看看”“中”“在哪里呢”“在窗花洞里紙包著那” “小小--,你起來,恁媽給你看一樣東西。” “啥東西?”“你看—”一個紙包,剝去幾層,就露出一個黃燦燦的東西,后來知道,是只金鐲子。這只金鐲子在八十年改革開放以后,整軍叔悄悄地揣著跑到鄭州,買了五千多元錢,回到家里,買了一臺小拖拉機和夯機,開時搞起副業,以前的木匠手藝不再弄了,幾年后,蓋起來五間純磚瓦房,兩頭掛耳房,整軍叔活的滋潤多了,以前老說我嬸做的飯吃的不潤活,還是寡油。二十一世紀初,我整軍叔也卷入了打工大潮,支殼子也是和木工關系密切,掙錢也不使慌,整軍叔又蓋房子,娶家里兩房媳婦,接著孫子、孫女都有了,整軍叔鬢發明顯變白了,一笑,還有小時候的爛漫。因為整軍叔小時候三支守一,明顯有優越感,好東西吃了不少。鄰居會大爺家豬死了,送過來半小盆死豬肉,家人都不舍得吃,整軍叔卻在挑著塊吃,把我們看的都饞死了。胖爺在世時,為了生活,還學習做咸菜,撇拉絲,由白蘿卜刮片、切絲、染色、醬制而成,吃著還行,就是冒名不合適。整軍叔姐夫也賣這個,制作經驗不成問題,賣咸菜整軍叔拉著隨鄰居麻叔、財大爺跑到鄭州賣,胖爺則白天黑夜趕著做。后來胖奶有病,就擱置下來,胖奶去世后,缸里的咸菜都爛成了一堆泥,姐夫幫助下,都賣掉換成了錢。街坊們都夸女婿人不錯,跑閥門、賣咸菜、賣布,有本事。王紙坊街重新規劃,每一家的老宅都移了位,我和整軍叔住的還是最近,每一回回家,都會碰到整軍嬸子,覺得一種特殊感受在,整軍叔兩口結婚時,在西屋,晚上我到他家玩,兩口子哼著朝陽溝唱段,滿臉的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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