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的年味兒是從臘八節(jié)開始的。</p><p class="ql-block"> 喝過臘八粥，年的味道就越來越濃了。人們心里似乎多了喜氣，也多些閑情。心急的人，開始往家里搬年貨。油鹽醬醋煙酒糖茶，還有各類干果點(diǎn)心。那些舊了、殘了的碗筷收起來，替換成新的。有人家在蒸酒，酒香飄逸，醉了庭院，寒風(fēng)吹過屋旁的老槐樹，枯枝悠悠蕩蕩，仿佛也有三分醉意。</p><p class="ql-block"> 回鄉(xiāng)的游子開始多起來，行李由家人提著或扛著，回家的人空著手，跟在后面，與相識的人致禮問好，一路向家門走去。</p><p class="ql-block"> 果真是臘月，臘肉、咸魚取出來掛在屋檐、樓閣或者晾衣竿上。陽光下，肥肉冒油，锃亮富貴。曬太陽的人總要在檐下椅子上坐到日上三竿，坐到晌午。天氣真好，清亮亮的光照著空蕩蕩的田野。棗樹、石榴、葡萄、香椿的樹葉都已落空，孩子們以為樹枯死了，拿指甲刮一下，樹干里飄逸出一股春意。</p><p class="ql-block"> 許多人家在夜里炒干果，砂土與瓜子、花生交織的氣味洶涌如春溪漲水，在池塘上方滾滾而來，在小路上橫沖直撞。走街串戶，每個(gè)窗戶都飄蕩出炒干貨的香氣。月亮似乎蒙上了霜色，夜空深邃，瓦屋旁的紫竹在小風(fēng)里婆娑。圓月照著鄉(xiāng)村臘月的夜，空曠，渾茫，又冷又亮。</p><p class="ql-block"> 把黃豆洗凈，浸泡了準(zhǔn)備打豆腐。磨漿、點(diǎn)鹵、入包，黃色的汁水從紗布縫隙流下來，用木盆接住，得一汪漿水。用鍋蓋壓住豆腐包，放磚石壓上半天，豆腐就做好了，切成大塊放入水桶里存著。又將豆腐切長條或方墩，放入油鍋炸成生腐。生腐膨脹松軟金黃，用線串起來掛在廚房墻壁上，晃悠悠的，引得人忍不住摘下一個(gè)納入口中。</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眼小年，吃過早飯，拎起祭品，去村外公墓上墳祭祖，給去世的先人送魚肉、送點(diǎn)心、送水果、送茶酒、燒紙錢、放鞭炮，報(bào)一歲平安，求來年吉利，邀請先人回家過年。上墳，沿著河畔的小路，穿過田埂，鞭炮聲里有種寂寥。靜靜地看紙燃起來，漸漸成灰，有些失落，也有一種生氣。眼看著荒草萋萋，眼看著石碑冰冷，仿佛去年、前年、大前年，也像是十幾年前老父親帶著我們兄弟幾個(gè)上墳祭祖。如今，父親也已經(jīng)睡進(jìn)了墳地，從此融入野地，化作泥土。大徹大悟和混沌不開，慷慨激昂與錙銖必較，王霸雄圖或者引車賣漿，都是過眼云煙。冬陽照耀，鳥兒飛過，一只，兩只，三只，平添傷感，又增幾縷野趣。</p><p class="ql-block"> 磨坊開始忙了。小麥、玉米、大豆、糯米、小米，磨眼像貪得無厭的巨獸，來者不拒。人推著石磨，不知疲倦地一圈圈碾過，細(xì)細(xì)的粉就從石磨橫縫里噗噗落下。</p><p class="ql-block"> 磨坊不歇，煙囪不歇，廚房煙氣蒸騰，熬糖稀、打年糕、鹵肉……年糕擠在竹籃里，粘成一團(tuán)團(tuán)富貴。</p><p class="ql-block"> 石臼里搗碾芝麻，咯吱有聲，一縷幽香飄向屋頂。灶下柴火熊熊，堆在屋檐下的柴火矮了半截又矮了半截。鋸好的樹枝一堆堆，一圈圈。年輕的莊稼漢劈柴，手起斧落，一分為二。劈好的柴碼在墻角，長了半截又長了半截。年味一天天濃起來了，頑皮的孩子等不及了，拆了零碎的鞭炮，以香火點(diǎn)燃，扔向水里，扔向天空，驚得人耳膜一顫。</p><p class="ql-block"> 臘月二十七，一定要燒一鍋熱水洗年澡，故鄉(xiāng)有諺語說：“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除夕日過大年，年夜不洗澡，寓意留住財(cái)富。</p><p class="ql-block"> 長于書法的先生終日居家寫春聯(lián)，作福字。紅紙黑字，攤放滿滿一屋子，院子里也放著春聯(lián)，墨香淡淡的，從里屋溢出窗外。</p><p class="ql-block"> 貼好春聯(lián)，燈籠掛起來，紅燭高照，年夜飯的香氣遠(yuǎn)遠(yuǎn)撲過來。過年了，寒冬即將離開，人依偎在火爐前，爐火映得臉紅紅的，窗外的焰火更紅。一村鳴炮，聲響如雷，煙花四放，一村燈光明亮。</p><p class="ql-block"> 男女老少皆帶著笑意，偶爾女人臉頰也染得幾分陶然春色，男人笑意之余又多些醉態(tài)，一臉酡紅。人人見面都高聲說好，說新年發(fā)財(cái)。打燈籠的孩子們走出家門，穿過夾弄。</p><p class="ql-block"> 在除夕風(fēng)中走著，走過人家對聯(lián)，堂軒前是大吉的好句子“家旺人旺財(cái)旺運(yùn)氣旺，利多財(cái)多福多喜事多”，門楣橫批“萬事如意”。屋內(nèi)還有貪杯的，兩三個(gè)東倒西歪在板凳頭。菜有些涼了，索性一股腦倒進(jìn)銅鍋，炭火不時(shí)赤紅地燎一下又燎一下，鍋里咕嘟咕嘟冒泡。鄰居路過，屋里人帶著醉意大吼一聲：“過來噢，坐下嘛，來杯酒啊。剛端了半斤呢。我家酒不一樣，來來來。”</p><p class="ql-block"> 吃完飯，要去長輩家拜年，坐一會兒，聊聊天，喝口茶。族中未出五服的人家要一一走到。孩子們見了老人跪下叩首請安，說納福，老人慌忙扶起來，拿了糖果塞進(jìn)孩子衣袋。</p><p class="ql-block"> 村野人家，到處是簇新的燈籠，紅彤彤地照著，照得庭院亮堂堂，照得人滿面紅光。拜年的人陸續(xù)歸來，關(guān)起門，又忍不住去窗口看燈火，但見夜色如水，人間輝煌。長者過來抬頭看看，說火焰高，明年保準(zhǔn)又是一個(gè)好年景。</p><p class="ql-block"> 守夜的眾人起身出門，撥開門閂，只見天上繁星閃閃，銀河透亮，幾丈熒光高高橫掛天空，炮仗聲聲破空零星而來，晚風(fēng)緩緩吹過，人們的臉頰上溢出禁不住的笑容和暖意。</p><p class="ql-block"> 過完除夕，迎來大年初一，一切都是那么明亮，萬物皆新。見到鄉(xiāng)親或同事、同學(xué)、朋友，感覺更加親近了，又像第一次相見時(shí)那般客氣，哪怕你們昨天剛剛碰面。朋友之間若有令人不愉快的過往，也會即刻煙消云散。</p><p class="ql-block"> 年味兒是中國人創(chuàng)造的文化，是一種帶有強(qiáng)烈理想主義色彩的文化。從年的色彩、形象、活動(dòng)到語言和心理，構(gòu)成了一個(gè)完整的體系。它把人的情感、生活、時(shí)間，與天地、大自然，與生命和未來緊密而溫暖地融合在一起，使年——春節(jié)，有著無可估量的生命力與魅力。</p><p class="ql-block"> 懷舊啟新的乙巳蛇年就要到了，乙巳在五行中對應(yīng)木，象征著生機(jī)勃勃和希望。讓我們張開雙臂，一起去迎接明媚的春天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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