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雪的年

宋震濤

到了臘月廿七，在我們鄉下有一句老話，叫做“廿七催‘爛污’”。“爛污”一詞專用于家庭主婦婆娘們的身上，意指不會過日子，懶惰的女人，統稱為“爛污娘子”。臨近廿七距過年已經沒幾天了，催促著“爛污娘子”們趕緊忙活起來，準備過年的一應事宜。其實，“催爛污”的真實含義表達的是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過年做新衣、穿新鞋是必不可少的，老話說，有錢沒錢，整件新衣過年。小時候，臘月初母親就開始張羅全家人新年的衣服、鞋子了，從鎮上的供銷社扯來幾塊布料，帶著我們去吳瘸子的縫紉店量身做衣。吳師傅的腿腳不便，手卻靈巧，做的一手好裁縫活。臨近年關，縫紉店的活特別忙，案板上高高地堆著一摞摞的布料和成衣。剪裁后的衣料，通常要三、五天，甚至一周后才能拿到成衣。 我們腳上的布鞋都是母親手工做的，平日里，母親將零頭布塊或破舊內衣收集起來，打了干面漿糊，一層層的拼成整塊粘貼在門板上，曬干后就成了鞋底的“骨子”。厚厚的“鞋骨子”依照腳的大小剪成形，一層層的疊加，包上白布，密密匝匝地用粗棉線納成鞋底，再將剪好的鞋面布，與鞋底縫合后，一雙布鞋就做成了。做好的新鞋是不能隨即上腳的，一雙雙掛在房間的墻上，等到年初一早飯后，與新衣服搭配穿著出門，要是誰家的孩子新年第一天還穿舊衣舊鞋，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會要遭來眾人詬病的。 　　小時候的冬天，總能遇上幾場大雪。清早，躺在被窩里的我，一覺醒來，“吹燈窗更明，月照一雪天”，覺得屋里的光線超乎往常的明亮，就知道是下雪了。拉開大門，一大塊倚靠在門上的積雪，轟然跌入屋內。眼前一個白皚皚的銀色世界，花雪隨風不厭看，更多還肯失林巒。下了一夜的雪，像是將一幅巨大的白色幃幔蓋在了齷齪骯臟的大地之上，是那樣的美艷不可方物，清麗可滌塵世。 常言道:霜前冷，雪后寒。大雪之后的奇寒，是那個年月的人們難以抗拒的。記憶里我穿的永遠是一件接了袖子和下擺的薄棉襖，那是因為衣服小了，母親將棉襖的袖子和下擺續長后讓我將就著繼續穿。盡管如此，改版的衣服依然追不上我身高的竄長，穿上后總有一種略顯瘦小和不合體的感覺，像是一件堅硬冰冷的盔甲。那時候的我多么奢望能有一件柔軟暖和的厚棉襖，那是怎樣的一種幸福感啊！ 天寒地凍出不了門，全家人只能窩在家中，或是蜷縮在被窩里，或是在大門內跟著太陽的升起落下，坐在櫈子上追著曬太陽。家里有一只取暖的銅爐，在爐底墊上木屑或是稻殼，從鍋膛里掏出剛燃盡還冒著火光的柴灰（最理想的是棉花楷或玉米芯的余灰，有后勁），放入爐內用腳踩實，從銅爐蓋蜂窩孔中冒出絲絲熱氣，雙腳踩上去，頃刻一股暖流傳遍全身。閑極無聊時，抓一把黃豆放入爐內，不一會，隨著一聲聲的爆裂，跳出一顆顆裂開小嘴的熟黃豆，屋里一種炒豆子的香味頓時彌漫開來。 數日的晴好天氣，屋面上、田野里的雪融化了，屋檐處像下雨似的不斷有雪水落下，中午時分朝陽的屋面冒出的縷縷熱氣，將整個屋面籠罩在一層飄渺的霧氣里。傍晚收凍時，來不及滴落的雪水結成一根根冰柱，懸掛在屋檐下，我們叫它“凍鈴鐺”，甚是壯觀。 “早起拉開窗簾舉目望去，一夜之間，外面已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這場雪的到來，提示著人們，年已經不遠了。是啊，又要過年了，甚至能看到大雪壓彎的樹枝也在抖動著春天的喜悅。”瑞雪歷來就是與豐年如影相隨，相輔相成的。“夜色漸濃，萬家燈火在冬夜里跳動著，映襯著白白的雪，描繪成鄉村最美麗的夜晚。除夕的夜充滿了祥和與神秘。在人們的眼里，從這里仿佛能看到美好的明天。”老舍先生在《過年》里描寫的雪景和除夕夜的歡樂場景，無不向人們表達在這場年底下起的瑞雪面前，在雪后的除夕之夜，莊稼人無法掩飾的喜悅之情；對來年風調雨順的期待；對眼下“豐年留客足雞豚”生活的滿足。 逛廟會 　　瑞雪是新春的伴娘，與春雨一樣彌足珍貴。少了漫天雪舞的年，總有點索然無味，缺了點情趣，也少了些許的韻味。小寶不止一次的問我:“什么時候下雪呀？”我無語，不知怎么回答她。是啊，算起來已經有些年頭沒下雪了，如今的孩子對過年的期待和稀罕已經遠不如對瑞雪的期盼了。 正是一年好冬景，且盼落雪又逢君。真的期盼除夕之夜有一場“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的暴雪，讓人們在新春到來之際，感受一下置身于茫茫雪原之中的那種蒼涼與壯闊，找到兒時過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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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震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