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杜修有 <p class="ql-block"> 杜修有一直剃個光頭。據說,小時看《水滸》,特別喜歡魯智深,于是仿效剃了光頭。并開始練習武術:冬練三九,下雪天赤腳穿單衣,耍棍弄槍;夏練三伏,在烈日炎炎的中午,脫掉上衣,打拳踢腿。我家對面有一打麥場,經常見他把一個很大的石碌碡,滾來滾去。</p><p class="ql-block"> 到結婚年齡了,介紹人帶他到鄰村女方家相親,女方母親捏下兩蓋子扁食,他一人就吃了一蓋子半,婚事告吹。姻緣湊巧,后來竟娶了一個集鎮上的姑娘。一般集鎮上的姑娘是看不起鄉下人的,更不會嫁到深山溝來,杜修有能娶到川道里的姑娘,也是一個奇跡。結婚不久,這個媳婦在鄰居家串門,說臘月三十早上,她做油饃饃,杜修有也不幫忙,睡在炕上,油鍋里炸岀來一個,他伸手拿走一個,幾口就吃完了。吃飽后,呼呼地又睡去。</p><p class="ql-block"> 我上初中時,他從縣城中學初中畢業,在我們學校當了民辦教師,并給我們教“農知課”(農業基礎知識)。講課時,眼睛上翻看著窯頂,從不看學生。板書時,字寫的很大,一筆一劃,剛勁有力。一次,課講完了,還沒打下課鈴,學生起哄,讓他講一個故事。他眼睛向上翻了幾下,說,我給你們講一個X縣人上墳的故事。說這個人上山給老先人燒紙,走到墳前,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來一只兔子,飛快地跑走了,這人詫異,自言自語:這墳里什么鬼孫子都有。</p><p class="ql-block"> 在課間十分鐘時,同學們有的上廁所,有的活動活動筋骨。這時,杜修有會從他辦公室拎出來一顆藍球,在校院里東奔西突、橫沖直撞踢藍球。有時用力過猛,把藍球踢到鹼畔下的小河里,他就呼叫身邊的學生撿上來,繼續踢。</p><p class="ql-block"> 初中快畢業了,鄧公上臺,開始抓教育,升高中是推薦加考試。家里的煤油燈太暗了,而且母親還要織布用。所以,一到晚上就要睡覺,看不成書。杜修有和另外一個老師晚上在學校住著,這既是老師的辦公室又是宿舍,窯洞里炕很大,能睡五六個人。炕中間放一炕桌,炕桌上放一盞玻璃罩子燈。我很想住在這里,一是晚上可以看書,二是第二天早上不用挨凍走幾里路上學。于是和杜修有商量,他爽快地答應了。那天晚上,我和另外一個要好的同學扛著鋪蓋卷住進了學校。這件事,讓住在學校對面的一個調皮學生知道了,他聯系了幾個學生,晚上來學校大呼小叫,見學校負責教師(校長)出來了,趕緊溜了。負責教師對于我們住校的事沒過問,但好像問過杜修有,為什么讓我二人住進學校來。</p><p class="ql-block"> 時間不長,杜修有就不教學了,回村勞動了。</p><p class="ql-block"> 我高中畢業,回村勞動一年半后,同村一位縣上工作的干部介紹我到綏德外貿站當臨時工。一天,接到父母的來信,拆開信封,信紙抬頭寫“吾兒”,最后落款“父名不具”。一頁紙,十幾句話,全是關心問候的語言。我看那一字兩行、力透紙背的字,心想肯定是父母找杜修有寫的,在我們村里其他人是寫不出來“父名不具”這樣的話的。</p><p class="ql-block"> 我后來調榆林工作了,一天,杜修有來我辦公室我,說當時村上修土壩時,在他家坡底下建了個十幾米高的跌水岔,破壞了風水,水流沖著下面的石頭,嘩啦啦的響,他現在耳朵都聾了。說這個書記和他家有意見,故意這樣的。其實這個書記和杜修有的父親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問我能不能爭取點投資,把這個跌水岔修成緩坡的。后來,這個壩中間被洪水沖開了一個大豁口,現任村支書村長來找我,我在市直有關部門爭取了一筆投資,把這個豁口堵住了,余下一部分錢,村里又維修了另外一個土壩。</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我正在辦公室處理公務,杜修有推門進來,他從肩上挎著的一個布口袋里,掏岀來一本書遞給我,我一看是《紅樓夢》。他說,他剛從白云山朝山回來,專門來找我,要探討一個問題,《紅樓夢》里有一個詞用錯了,他翻到那頁指給我看,并講了理由。我仔細琢磨,覺得有道理,就說,這可能不是曹雪芹的錯誤,也許是印刷上的問題。他眼球骨碌碌轉了幾圈,翻了個白眼,說也有可能。這時我對他刮目相看,他竟能看出名著中的錯誤。</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我正在家中吃午飯,有人敲門,我把門打開,門外站著杜修有,肩上扛著一捆粉條。我把他請進家,準備碗筷請他吃飯,他說什么也不吃。我問他有什么事,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和一份文件遞給我,說前幾年他老婆去世了,去年他唯一的兒子也歿了。現在他無依無靠,好在省上有文件,對于農村失獨(失去獨生子女)家庭,每月給予一定的補貼。他向村里、鄉鎮反映,都不給解決,他寫了一份申請,硬纏著村委會和鄉鎮蓋了章,到縣上,縣上說財政困難,不給解決。他說話時聲音哽咽,眼含淚花,兩手顫抖。我認真看了文件,省上的文件寫的很清楚,對農村失獨家庭除首次補貼外,每月還給予一定數額的補貼,直到去世。我說下午上班后,我給你協調這事。</p><p class="ql-block"> 下午,我找到市計生委主任,主任在杜修有的申請書上批了幾行字,要求縣上嚴格按照文件要求辦事,限期給予解決,并說這是專項資金,縣財政是不能挪用的。還說,這個申請書他們給縣上轉。</p><p class="ql-block"> 縣計生委主任我也認識,回到辦公室,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支支吾吾,說這個人太難纏,縣上沒有錢支付,他們要研究等等。我把市計生委主任批示的復印件給了杜修有,讓他回去找縣計生委主任,并給他帶了兩瓶酒。杜修有高高興興地回去了。不久,問題解決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收到一個匯款單,上面是2000元錢,寄款人是杜朽柚。我想,杜修有真是個有心人,但這錢我不能要,他是個可憐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爭取到了合法權益,年齡大了,快喪失了勞動能力,這點錢在農村,能生活幾個月,他感恩的心意我領了。我在匯款單上寫了6個字:查無此人退回。后來,我回到家鄉,聽說,匯款單退回后,杜修有取不岀來這2000元錢,因為名字不符,身份證是杜修有,匯款單上是杜朽柚。早知如此,我應該取出這錢,回家后當面交給他。</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我回家鄉的次數多了。每路過杜修有家溝對面,不由得多看幾眼,見他家坡上和院里雜草叢生,顯然是不住人的。回村打問,說他住在了集鎮上,這里生活方便,政府給的補貼可以維持他的日常支出。唉,世事無常,命運多舛,唯愿他一切安好。</p><p class="ql-bloc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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