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

聆聽

他從紀委的留置點轉到看守所已經一個多月了，平時什么話都不想說，呆坐。 這是一間小而高的牢房，四周的墻都是用水泥鋼筋鑄成的，只有朝北的一側高處有一個小窗戶，窗戶上鑲嵌著粗大的螺紋鋼。重檐深鎖，得不到多少光亮，顯得空洞冰涼。他常常踮起腳跟，透過唯一可以看到天色的小窗戶，呆呆地眺望，或是霜風，或是長云。天氣好的日子，偶爾能看到一輪溫暾西去的斜陽，他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地驚喜，總是不斷地轉換身體的角度，依依目送斜陽漸行漸遠。 放風的時候，他抬頭望著天空，像是在尋找什么。透著空洞虛妄的眼神，盯著一只飛來覓食的麻雀，比在外面看美女更加專注。麻雀俯沖到地面尋尋覓覓，搖頭晃腦，他的眼睛和腦袋也隨著搖晃，受驚的麻雀倏地撲扇著翅膀向高墻外飛去，霎時沒了蹤影，他多想也隨著麻雀飛出去。這個時候，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時候能從這里出去，獲得自由。 晚上，十幾個人睡在一排的大通鋪上，感覺從天堂到了地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蜷縮在牢房的一隅獨自傷感，心里不停地詛咒，這是人呆的地方嗎！想著同一個問題，怎么會到這里來呢？思緒飄忽間，進入了夢鄉。在夢里，他又回到了那彎彎的小河，青青的草地，炊煙裊裊的小村莊。 那個年代，農村的家庭都很貧窮，他上學之余，還要放牛、打柴。一邊放牛，一邊在河里釣魚倒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藍藍的天空上，漂浮著幾抹白云。他把牛拴好后，坐在河邊，把腳泡在河水里。河邊的野花繁星萬點，氤氳的水氣從河對面漫過來，河水清澈見底，葳蕤豐茂的水草在水里搖曳生姿。身后的牛在優哉游哉地吃草，他雙手緊握著釣竿，眼睛專注著水面上的浮萍。偶爾能釣到一兩條草魚，就是一家人豐盛美味的佐餐了。那個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傍晚。一家人圍著飯桌，吃著簡單的飯菜，談笑風生。尤其是他父母，臉上樂開了花。他的寒窗苦讀，父母的含辛茹苦，都有了回報。那個年代，一條村，難得出一個大學生，全村人都為他感到榮光。大學畢業后，他拼命工作。一股不服輸的倔強，激勵著他力爭上游，領導交代的工作，他從來不隔夜，盡快完成。有請示、有回報。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苦干實干，一次又一次得到組織的重用。 隨著職務的不斷升遷，圍獵他的人越來越多，觥籌交錯間，他漸漸迷失了自己。那個中秋節前，他把老同學的請托兌現了，欣然接受宴請。酒足飯飽后，同學把兩盒月餅放到他的車里，讓他一定要親自嘗嘗。司機走后，他習慣地看看月餅袋，發現還有幾沓錢。他也曾經彷徨、焦慮、害怕。但一次次的僥幸，不正常的現象變得“正常”了。他慢慢地蛻變成了自己曾經深惡痛絕的那種人，覺得求自己辦事的人越多越有存在感，收的錢物越多越有成就感。這種不勞而獲的日子，使他飄飄然，欲罷不能。特別是當了“一把手”以后，更加變本加厲。他從之前的辦事拿好處，變成了拿了好處才辦事。沒人來求情的事，就拖著不辦。這是一條通向何方的路？他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地面很泥濘，像是剛剛下過雨，路旁的花草還帶著水珠，高高的馬尾松刺向天空，空中灰灰蒙蒙，像是雨還下得不夠。他努力地在尋找著什么，村口那株百年的紅杜鵑，兒時住的低矮的茅草房，田間地頭父母辛勤勞作的身影，那個叫“阿杜”的兒時玩伴，那頭老黃牛，還有用細竹做的釣竿。可是，什么也沒找著，什么也看不清。拐角處，發現一個路人，他快速奔跑過去，想問自己想要找的地方在哪里，嘴張得大大的，歇斯底里地喊叫，可就是發不出聲音來。他心急如焚，瞬間，路人不見了，他又拼命地往前追，腳下一滑，摔得個四腳朝天。恍惚間，他確信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初心，他伸出雙手，瘋也似的往空中抓，拼命地抓，可是什么也沒抓著。醒來的時候，他滿頭大汗，發現自己躺在又厚又冷的高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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