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茶記憶

江瀾

時間的腳步總是太匆匆，它悄然掠過四季，轉瞬間又來到了年末。接近春節，打點過年。大掃除、置辦年貨是必不可少的內容，而其中的重頭戲就是預備過年吃的萬茶。超市里琳瑯滿目、花樣繁多的年貨，對我來說，不具有什么誘惑力。每到此時，心心念念的是必須去一趟永新大世界市場采購，那里的年貨攤售賣的，是窩里銀自己做的土萬茶:蘭花根、玉蘭片、豆角酥、狀元紅、開口笑、拳頭股……這些耳熟能詳的萬茶，一向讓我情有獨鐘，深深眷戀。 這些鄉土氣息極其濃郁的萬茶，撲面而來的是滿滿的童年味道，承載著兒時遙遠而深刻的記憶。小時候，最盼望著的就是過年了，因為春節是一年中過得最富足最愜意的時光:身上穿著新衣，口袋里揣著壓歲錢，飯桌上擺著豐盛的魚肉，盒盤里裝滿香噴噴的萬茶。這些享受，是一年才有一次的體驗，所以才讓我們那么熱切的期盼！ 年代雖已走遠，記憶卻一直常存。太小的往事早已模糊，關于過年的回憶始于八十年代。那個年代，大部分人家過年的萬茶都是自己動手做的。離過年還有十天半個月的時候，家家戶戶就開始忙碌起來了。一般人家都不會提前好久做，一來存放久了難免發潮走了味道，二來么，做得早恐怕等不到過年就被孩子們霍霍完了。 大約離除夕還有一個禮拜左右，外婆與母親就開始動手做萬茶了。她們事先清洗好案板，團箕，搟面杖、大鐵鍋，長竹筷等工具，準備好糯米粉、粘米粉、紅薯絲、芝麻、小糖，炸萬茶需要的油、柴火等材料，選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帶著我們兄妹仨，就熱火朝天地開干了！只見外婆燒開小半鍋水，舀了幾碗糯米粉倒下去，邊倒邊用筷子攪拌，一會兒就變成了漿糊狀，把漿糊倒進按一定比例兌好的糯米粉、粘米粉里，再加些小糖進去，然后進入揉粉環節。這是一個技術性較強的力氣活，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粉團才能揉得有韌性。 粉團揉好以后，母親分揪成一個個小團，然后拎起搟面杖，把它們搟成具有一定厚度的長條形，這個時候哥哥和姐姐也開始參與進來了。他倆負責操刀把長條形切成一根根手指長短的胚條，這個時候，外婆也已經把油鍋燒好了，進入關鍵的炸萬茶環節。這個環節很重要，所以由經驗老道的外婆掌控。她把切好的胚條少量多次下入油鍋中，用長竹筷緩緩推動攪散，白色的生粉胚條在油鍋中翻滾幾分鐘后，就上浮出鍋華麗麗變身成金黃油亮的蘭花根了！我們迫不及待拿起就往嘴里塞，一咬嘎嘣脆，香甜酥、味道好極了！往嘴里塞了一根又一根，根本停不下來！這個時候，外婆與母親也會由著我們敞開肚皮造，能塞多少是多少！ 哥哥姐姐是外婆與母親的得力助手，他倆一會兒幫忙揉粉，一會兒配合切條，跟著大人忙個不停，而我的任務最簡單，就是添柴燒火，間或拿東拿西跑腿打雜。有一次，外婆說小糖（一種專門用來做萬茶的液態糖）不夠用了，吩咐我去打點回來，小糖的賣家在觀音閣那邊，我拿起瓦罐一溜小跑，跑出南門越過東門，一口氣穿過浮橋，到了賣家那打了小糖，立刻馬不停蹄原路返回。當我端著小糖一陣風般地出現在家人面前時，她們都忍不住驚訝于我的速度之快。外婆說:“你平時干活磨洋工，做起萬茶來就打沖鋒！”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除了炸蘭花根外，外婆與母親還會做豆角酥，玉蘭片，拳頭股。可能由于蘭花根做得量最多，所以留給我的記憶最深刻。我守著灶臺燒著火，柴火燃燒的噼啪聲，油鍋里爆出炸萬茶的哧哧聲，伴隨著外婆與母親、哥哥姐姐的說笑聲，這些聲音在我耳朵里合奏出了一曲悅耳動聽的歡樂頌，我渾身松懈暖洋洋。這些場景，穿過歲月的長廊，泛起了回憶的暖光。光陰如梭幾十載仿佛彈指一揮間，外婆早已作古，母親也年逾古稀，當初圍繞在外婆與母親身邊一起嘻鬧地做萬茶的我們，不覺間也已人到中年。 2025年的春節近在咫尺，我借著回永新吃酒的機會，特意到大世界市場采購了一堆萬茶。兒時家境貧寒，屢屢面對市場上的年貨垂涎三尺卻裹足不前。如今我想吃啥就買啥，我要買給小時候的自己……孩童時，我們不解生活的壓力，只是一味地等著享受過年的快樂。卻不知大人們為了讓一家人能過好年殫精竭慮。后來當我們也成了家長，才慢慢懂得了人生的不易。我們接過長輩的衣缽，從盼望過年的人，演變成去打點過年的人。小時候過年，充滿了期盼，現在過年，彌漫著回憶。年歲漸長，我們經常感嘆著越來越沒年味，市場上每年按時售賣的萬茶，卻在提醒我們:其實年味一直都有，只是換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感受而已。而不管時光如何變遷，每個春節、每代人，對于新日子新生活，都有著美好的期許，總盼望著一切越來越好，總祈愿著今朝勝去年，也許，這就是過年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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