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美味，（小小說19）

景好

父親滿臉羞愧無奈，眼里閃著淚光，說道“我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孩子們連頓好飯都吃不上，這是啥事啊” ！說完父親把一大杯白酒一飲而盡。支書孫為民至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這是72年農(nóng)歷小年前夜。 昨夜一場大雪，整個大地銀裝素裹分外妖嬈。瑞雪兆豐年，隊(duì)里那頭老種豬來說不是什么好兆頭。一天沒吃什么東西了，饑寒交迫，遇到這樣的惡劣天氣，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這頭風(fēng)流半生的公豬，如今年老體衰，被活活凍死在小年的前夜。 提起當(dāng)年，這頭公豬在我們鄉(xiāng)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可謂風(fēng)流倜儻，威武雄壯。鄰里四村的年輕的小母豬，幾乎都被她寵幸過。它的子孫后代也遍及十里八鄉(xiāng)。它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天天都有不同的新娘作陪，吃的是精制的豆餅花生餅做的飼料。那年頭人都不舍得吃都喂了它，它也挺爭氣，為隊(duì)里賺了不少種子費(fèi)，當(dāng)然這與嫖妓正好相反。 因?yàn)槭穷^名豬，隊(duì)里一直沒有殺它，只是好的吃喝供給沒有了，三天兩頭餓肚子，原先膘肥體壯三四百斤重，現(xiàn)在瘦的不到二百斤了。隨著年老色衰功能減退，再也不能播種了，那些年輕的小母豬也都另尋新歡了。 大清早，飼養(yǎng)員孫寶國來到我家，對我父親說“隊(duì)長，那頭老種豬凍死了，你看咋辦？” 父親沉吟片刻道“這樣：你先叫上二林（屠夫）把它拾掇拾掇，我叫上大山（會計(jì)）他們隨后就到。” 中午各家各戶都分點(diǎn)肉，父親用報(bào)紙包著兩斤多肉回來，遞給母親說“豬太瘦，去了骨頭和下水總共沒多少，分到各家也就一斤多，咱家孩子多，大山給留了兩斤比較肥的。” 可別拿小隊(duì)長不當(dāng)干部，在村里是有特權(quán)的，在那時(shí)能割到肥肉是大面子，何況這豬瘦的皮包骨頭，恐怕渾身上下找不到幾斤肥肉。 母親一聽高興了，半年多孩子們沒見過葷腥了，這下過小年有肉包餃子了。姊妹們一聽有肉吃也高興的不得了，天天吃地瓜干咸菜，都忘記肉是什么味道了。 到底是頭名豬，活著的時(shí)候能讓豬快活，死了還能讓人們高興，它的品德堪比一些正人君子了。“能不能弄點(diǎn)骨頭，給孩子們包地瓜面包子吃。”母親有些貪心的對父親說。“大家都看著呢，咱也不能讓別人說閑話。”父親說。“能不能對付點(diǎn)豬下水給孩子們，你看二小子瘦的，肚子上青筋都清清楚楚的”母親說。 “村里軍屬五保戶還要照顧，干部一年到頭也沒一起吃個飯了，我們商量一下，把豬骨頭分了，今晚想把豬下水煮了一起喝點(diǎn)酒。”父親說。 冬天的黃昏來的早，刮了一天的西北風(fēng)，天氣變得愈加寒冷。晚飯后，母親把我叫到跟前小聲說“你爹他們今晚飼養(yǎng)院煮肉，你叫上二丫（大隊(duì)會計(jì)小閨女），喜子（支部書記小子），等他們?nèi)庵笫炝司瓦M(jìn)去，他們肯定給你們?nèi)獬裕浿荒茏寗e人知道。” 聽說可以吃到肉，心里一陣激動，正想去叫二丫和喜子，想不到都想到一塊去了。一出門正好碰到他們兩個，我們?nèi)齻€心領(lǐng)神會的一起向飼養(yǎng)院走去。 那年我們八九歲，二丫、喜子比我小兩月，有什么事都讓我拿個注意。“二哥，他們能讓我們進(jìn)去嗎？”二丫有些擔(dān)心的問我。 “我們先在窗外等著，等煮熟了我們就進(jìn)去，就說咱娘叫他們回去睡覺。進(jìn)了屋，他們還能不給我們?nèi)獬裕俊蔽艺f。他倆一聽，這注意挺好。于是我們一起來到飼養(yǎng)院窗下。 屋子關(guān)門堵窗，門縫里透一絲光亮。我們躲到窗外的玉米秸叢里，不敢出聲。怕被里面的人發(fā)現(xiàn)。 屋子里發(fā)出燒火做飯的聲音，慢慢的聞到絲絲肉的香味。 這時(shí)候外面非常寒冷，大概有零下十幾度，我們?nèi)齻€冬得直打哆嗦，鼻涕水流個不停，棉襖袖擦的油光發(fā)亮，我三個緊緊的靠在一起，抱團(tuán)取暖。 肉味越來越濃了，我們的鼻涕口水都流出來了。“哥，我們進(jìn)去吧，肉肯定煮熟了。”喜子有些等不及了。 “再等等吧，他們喝酒的時(shí)候我們就聽到了。”我說。 我們正說著話，忽然門開了，飼養(yǎng)員孫寶田出來拿柴草。這時(shí)二丫凍的打了個噴嚏，孫寶田發(fā)現(xiàn)了我們。一看我們?nèi)齻€都是村里的官二代，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我們大半夜的守在外面凍的瑟瑟發(fā)抖，忙把我們叫進(jìn)屋先暖和暖和。“你們怎么來了？”父親有些明知故問。“福子哥（我乳名）說：咱娘叫你們回家睡覺。”二丫凍的說話都不利索了。成功的把我出賣同時(shí)，把大家也逗笑了。“看把他們凍的，先撈點(diǎn)容易熟的給他們吃”青山叔對煮肉的二林說。 聽了青山叔這么說，心里熱呼呼的，他們居然沒有輦我們走，心里忐忑不安頓時(shí)煙消云散，感到在外面受得凍也值了。接下來我們更是賺大了，好象吃到了人間最好吃的美味，時(shí)隔半個世紀(jì)，久久不能忘懷。 二林揭開鍋，找到豬肝切了一頁分給我們。真是太香了，從來沒有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我們也顧不得擦鼻涕，伸出凍腫的小臟手吃了起來。喜子吃相最難看，吃急了差點(diǎn)噎著。二丫到底是個女孩，吃得比較文雅，像是小貓咪，一小口一小口品嘗，我知道她是不舍得一口把好東西吃掉。“吃吧，二丫鍋里還有呢。”二林叔說。 飯桌上擺上了兩瓶六十多度的白干，一盤花生米，一盤咸菜，一碗蒜泥，一小筐青蘿卜、白菜芯、菠菜。“差不多了，我們也開始吧！”父親說。二林在下面侍候著，村干部們喝起酒來。孫寶田在下面照顧我們。 豬下水都煮熟了，寶田叔依次把豬心、豬肺、豬腸各種豬下水切給我們吃，真香啊！都是絕世美味。可寶田叔切肉速度跟不上我們吃的速度，我們也顧不上擦鼻涕，肉上來后轉(zhuǎn)眼一掃而空。 看著孩子們的吃相父親他們又好笑，心里又酸楚。生產(chǎn)隊(duì)太窮了，什么時(shí)候能讓他們吃上頓好飯！ 其實(shí)我們已經(jīng)吃的不少了，可肚子還是覺著餓，吃完后小眼睛還是瞅著鍋里。最后，寶田叔撈出一根象臘腸一樣的東西，每人給我們切了一小段。說“這是好東西，吃完了你們就回家吧。”“叔，這是啥東西？”二丫問。“女孩子家，不要問。”寶田說。“這是豬鞭。”喜子以前吃過，說道。“豬鞭不是麻繩子做的，怎么能吃？”二丫不解的問。大人笑而不語，我猜到了是什么，也不說穿。只顧把那東西填到嘴里，感到香香的，軟軟糯糯，還有一種說不上的味道，反正覺得很好吃。在那個缺肚子的年代，只要是豬身上都是人間美味！ “你們吃得差不多了，吃完就回去吧。”父親發(fā)話了。我們還意猶未盡，眼還是瞅著鍋里，寶田叔又給我們每人舀了一碗老湯喝了，這才覺得有些飽了，這老湯的味道可真香！ 這時(shí)，二林叔，又給我們每人一包肉，大約有一斤左右，要我們帶回家，給家里人飽飽口福。現(xiàn)在想起此事，大概這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 我們?nèi)齻€戀戀不舍的出了門。回頭一看，父親站起來，一臉羞愧無奈，眼里閃著淚光：“我們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孩子們連頓好飯都吃不上，這是啥事啊”！說完把一大杯酒一飲而盡，支書孫為民至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周身一片清爽，雪過天晴，夜空星漢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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