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糕香（文/夏文瑤）

夏文瑤

雪，飄飄灑灑地落在低矮的草屋上，落在門前草堆上，落在屋后菜園地里，落在村莊的土地上，煙囪里冒出的煙霧，如晨霧般朦朧，它還沒來得及肆意地繚繞，就被灰蒙灰蒙的天空擁在懷里……屋里暖和和的，泥火盆里星火明滅，祖母顛著小腳，鍋下忙到鍋上，她習(xí)慣性地用裂口子的手撣去布圍裙上的草灰。我頭乍裂般的痛，囗渴難耐，想叫，叫不出聲，這時我聞到了一陣糕香味，是祖母端一碗熱氣騰騰的大糕湯向我走來，我迫不及待地用雙手去接……太過急切，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大糕湯，是將大糕（現(xiàn)在的阜寧大糕），撕成片，放入白糖，用開水沖成糊狀。是我小時候頭疼腦熱才能喝到神仙湯。記得小時候為貪這舌尖上的一晌之歡，我沒少撒謊說自己頭痛。回憶剛才的夢境，摸摸自己沒有一點熱度的額，提醒自己要過年了，該買大糕馃子了，趕忙起床上街……年底買大糕的人特別多，才早晨八點多鐘，阜寧大糕門市前已排起了一條很長的隊伍,像一條蜿蜒的長龍，人頭攢動。悠長的等待中，有關(guān)阜寧大糕的記憶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來……那時候，年夜飯后守歲時父親會用紅紙包好大糕和馃子，鄭重地交到我們手中，讓我們放在枕頭底下。他叮囑我們，初一清晨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吃一口大糕，叫“開口糕”，寓意著新的一年步步登高，事事順心；第二件事是吃馃子，謂“閉口馃子”，寓意著謹言慎語，以免言多必失，說了不吉利的話。大糕不僅以舌尖上的無窮魅力和美好寓意，成為新年這場盛宴第一個登場的美食，它還是正月的春酒席上造型獨特，讓人欲罷不能的美味甜點。薄如紙、白如雪、柔如云、甜如蜜，在半熱的油鍋中炸至微黃，用筷子一夾，宛如一只只美麗的金燦燦蝴蝶翩然起舞，色香味俱全，既可就酒，又可當(dāng)零食。此時你就像是在欣賞一場視覺與味覺的雙重奏。大糕用開水沖泡成糊狀，還能酒后止渴充饑，暖胃養(yǎng)脾。更是新年走親訪友最適宜的伴手禮，禮輕意重，寓意珍貴，讓人受之欣然。一年年一月月，阜寧大糕就這么陪伴我們度過一個個春節(jié)，度過我們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節(jié)口。那年，姑姑生下表弟滿月后回娘家“晾尿汪”。（晾尿汪，有地方叫讓水汪是老家一種習(xí)俗）姑姑打開表弟的襁褓，里面揣著一個用粉紅紙包裹著的“小磚頭”模樣之物。祖母見狀，滿心歡喜地說：“好！好！步步登高。”姑姑小心翼翼地打開包在小磚頭上的粉紅紙，宛如展開一本精美的小書，有甜絲絲的香味，從中撕出幾頁印有紅花綠葉樣的紙，就往我嘴里塞，我一邊往后躲，一邊說：“不要，不要。”姑姑忙說：“這是大糕，可好吃呢。”我一嘗之下，果然好吃。那軟糯的口感，香甜的味道，讓我舔唇咂嘴，意猶未盡。這是我有記憶以來頭一回見大糕，第一次淺嘗大糕，那香甜的美味，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jì)仍留存在我記憶里，揮之不去。十幾天后姑姑回婆家，祖母也在表弟的襁褓里放上了用粉紅紙包著的大糕。我好奇地問祖母為何要在表弟的襁褓里放大糕，祖母說：“‘作興’啊（家鄉(xiāng)方言，意為時興、流行、好的事情）。”長大后我才明白，“糕”與“高”同音，大糕蘊含著前程似錦、步步登高、高升、高就、高人一等、福星高照、才高八斗、高歌猛進等諸多美好寓意，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最為真摯的企盼。剛出生的小孩第一次出遠門，有條件人家一定會帶上大糕，少則幾片，多則一條，用紅紙包著。沒滿周歲的小孩第一次去親戚家，作別時，講究的親戚也會在小孩襁褓之中悄悄放上幾片，甚至一條大糕。寓意孩子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讲降歉摺?lt;/p>那時的大糕不是隨便吃得起的，是珍貴美食。買大糕還需要糧票，一般人舍不得買，舍得買的，不一定舍不得吃。鄰家姐姐有三個哥哥，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也是莊上最美的女孩。一晃三個哥哥都到了結(jié)婚生子的年齡，可一個個都還沒成家。為了哥哥們能娶上媳婦，她成了換親對象。她不情愿。但她看到母親和著淚的雙眼、父親緊鎖的雙眉，還是點頭同意了。出嫁那天她沒要娘家一根草，只要求帶上兩條大糕……臘月結(jié)婚正月未盡，會瓦工手藝的男人就跟著村里人去了大慶。臨行前幫他收拾行李，從娘家?guī)淼膬蓷l大糕，過年用了一條，她把余下的一條大糕悄悄塞到男人的包里。從苦日子過來的人特別能吃苦，那年年底男人結(jié)了好幾百塊錢工資，還清了父母留給他們小倆口的債務(wù)，他們成了無債一身輕的人。打了幾年工后，男人自己做起了小老板，帶著親兄弟、堂兄弟、姨兄弟還有三個小舅子一起，南下北上，東征西戰(zhàn)，到哪都不忘帶上幾條大糕。此時的大糕不單單是寓意吉祥，還方便、當(dāng)飽、有營養(yǎng)。在灑滿汗水和淚水創(chuàng)業(yè)路上有了大糕，他們就餓不著，嚼著甜甜的大糕，想著守在老家的親人，心里甜絲絲的，奔走的腳步也更快更有力了。大糕陪著她的男人事業(yè)一路飆升，那年他買了輛大貨車，還生了個胖小子，雙喜臨門。過幾年換了新奧迪，隔年在城內(nèi)買了學(xué)區(qū)房……兒子上大學(xué)，現(xiàn)在又在郊區(qū)買了幢別墅……一步一個腳印，步步登高。當(dāng)年，放在表弟襁褓中的那條大糕，鄰家姐姐出嫁時帶著的兩條大糕，還我小時候枕頭壓著的開口糕，便是現(xiàn)在阜寧大糕。那時候我們阜寧人不會叫它阜寧大糕，那顯得太過生分。就好比自家孩子，平日里，親人、鄰里之間，不會連名帶姓地叫，習(xí)慣叫乳名，親切。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改革開放的深入，家鄉(xiāng)經(jīng)濟日益繁榮。“請進來，走出去”。大糕，也隨著那些懷揣夢想、去遠方打拼的阜寧兒女們越走越遠。為了便于游子辨識故鄉(xiāng)的美食，阜寧人在大糕前面加上了家鄉(xiāng)的名字，于是就有了阜寧大糕這一享譽世界的家鄉(xiāng)特產(chǎn)……“你好，請問您要什么口味的大糕（老板娘現(xiàn)在仍叫阜寧大糕為大糕）？要多少？”老板娘的柔聲軟語打斷了我澎湃的思緒。“原味、芝麻味、葡萄味、桂花味、黑米味、紫薯味、紅棗味、八寶味和巧克力味……都要。”我還要寄一批給遠在他鄉(xiāng)的親朋摯友，在萬家團圓的除夕夜阜寧大糕的是游子的慰藉、念想，是情感的寄托。“山再高，往上攀，總能登頂；路再長，走下去，定能到達。”歷經(jīng)歲月風(fēng)雨，滄桑數(shù)百年，阜寧大糕在傳承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發(fā)展。一片又一片阜寧大糕，是一封封家書，信從故鄉(xiāng)來，里面裝滿祝福、牽掛和相思；一片又一片阜寧大糕，是阜寧人民向世界發(fā)出的一張張亮麗名片：阜寧，依水而居，物阜民寧……看，繁花似錦的春天，英氣煥發(fā)的鹽阜兒女手攜一盒盒一箱箱柔綿香甜的阜寧大糕走出家鄉(xiāng)，走出國門，走向步步登高的新征程…… 江蘇阜寧溝墩人。熱愛文學(xué)，鐘情幽默，樂于分享。喜歡我的朋友，歡迎關(guān)注我的抖音:夏文瑤(串場河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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