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題 記:</b></p><p class="ql-block"><b> 老祖宗造字,蠻有意思:人在草木中為“茶”。換言之:“茶‘’,即“草木之人”。</b></p><p class="ql-block"><b> “茶族”——這里說的不是喝茶一族,而是我們這些蕓蕓眾生“草木之人”一族,是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再作說明:</b></p><p class="ql-block"> 《茶族》(又名《草木人生》),是一部專門描寫社會底層小人物的自傳體小說。其結構形式:以本人生平為縱向軸線;以身邊親人、同事、朋友為橫向面,展示人物和故事。由于主體屬自傳,文章中的時間、地點、人物基本保持原始。為避免對號入座,文中對人名做了隱喻或虛化處理。為增強文章閱讀的趣味性,還對某些原型人物、事件、情節,進行了必要的重塑、延展和升華,從而定位“小說”而非“回憶錄”,更為寬泛,更為恰切。</p><p class="ql-block"> 文章采用“系列劇”(不是連續劇)的樣式開篇。每篇獨立成章,與其它篇目無連貫性,無先后順序。</p><p class="ql-block"> 在語言風格上,盡量回避過多書面語言,力求口語化,保持當地語言習慣和語境。讓文字通俗易懂,不耍“花槍“。</p><p class="ql-block"> (為適應大家“小塊時間”閱讀習慣,在這里,每篇分上下兩部分發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下半部分(緊接上篇)</b></p><p class="ql-block"> 我們家只有兩張床,父親沒費力,就把四個床桄拆完了。爺爺做起了木匠活。鋸了四根木棒代替床桄,釘上床腿,中間用草繩子攀起網子,鋪上高粱秸和床席。兩張床,很快就做起來了。我和弟弟睡在上面,特別高興,感覺很新鮮。</p><p class="ql-block"> 隨后幾天,我們就把家里做飯的鐵鍋、洗臉的銅盆、大門上的鐵環、箱子上的銅鼻子、銅鎖,都起下來交給了生產隊。</p><p class="ql-block"> 晚上,村里好多人都跑到后小嶺的高坡上觀景。黑夜中一座座煉鐵爐,火光沖天,星羅棋布。人們猜測,這些煉鐵爐,有的在煉鐵礦石,有的就在煉我們上交的鐵鍋、銅盆和那些“廢銅爛鐵”。</p><p class="ql-block"> 過了不久,聽說報紙登出來了。短短的幾個月,中國的鋼鐵產量翻了好幾番。美國鬼子、英帝國主義和走狗蔣介石聽了,直翻白眼。</p><p class="ql-block"> 可老百姓太高興了,因為這里邊,都有自己為國家做的貢獻。</p><p class="ql-block"> 家里沒有了鍋,怎么做飯?哎,好事來了,都到生產隊吃免費的大食堂。至于沒銅盆洗臉了,也沒感覺不方便。因為,農村沒有天天洗臉的習慣。干活臟了,拿水瓢從缸里舀點水,倒到手上搓把臉就好。比較講究一點的,是那些新媳婦,她們去集上買來瓦盆代替原來的銅盆。不過說歸說,在她們心里,總免不了有些失落。因為那些銅盆、鎖箱子的銅鎖之類的,都是結婚時,娘家陪送的嫁妝。大紅箱子沒有鎖倒還好說,可起掉了那些四角起緊固作用和前臉起裝飾作用的銅箍、銅板、銅鼻兒之類的,露出那么多釘子眼兒,也實在丑看。丑看就丑看吧,人家都不說,咱也別吭聲了。</p><p class="ql-block"> 一個初秋的下午,我們正吃著晚飯,董福林的喇叭又響了。這次他的聲音很急促:“哎——嗨,哎——嗨!我說社員同志們注意啦!剛剛公社打來電話:雷暴雨馬上就要來啦,現在已經到了張家嶺。再有一頓飯的功夫,可能就到了我們村。”他在臺子上,轉著圈不停地重復喊著。</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因為喊得太急,嗓子有點沙啞了:“我今天下午到地里都轉著看了。大部分隊的地瓜干兒,都是今天剛撒下的,不怕雨淋。只有三隊和六隊,西河北沿挨著的那兩塊地。曬了三天,已經多半干。<span style="font-size:18px;">要不趕快收回來,著了雨</span>,都得爛成眼鏡(被雨淋過的地瓜干,每頁中間都腐爛掉了,只剩下邊緣一圈)。所以希望大伙,發揚社會主義大協作精神,趕快去幫著這兩個隊拾瓜干兒。”</p> <p class="ql-block"> 董福林一遍一遍喊。這時,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大樹下面的鐘累向他高喊:“你快下來,打雷了,你站那么高太危險。”這時家家戶戶的人,都挎著籃子往外跑。董福林顧不得自己,還在上面調侃地喊著:“風來了,雨來了,和尚背著鼓來了。大家都穿上蓑衣,帶上燈籠啊!”鐘雷急得在下面拼命喊:“好了,快下來!你不要命啦?!”</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就像沒聽見一樣,還在上面低著頭,一邊往下看一邊喊:“邪媽‘雞爪子’你還在那里磨嘰,人家都跑出去一里路了。‘站街虎’都比你強,你就光顧你家那幾頁破瓜干兒......”</p><p class="ql-block"> 說話間,“咔嚓——”一聲脆響,電光石火般的霹靂在董福林身后炸開裂,一截樹干被攔腰截斷,連同那個大喜鵲窩,從空中呼呼啦啦砸落下來。</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和鐘雷嚇得同時驚叫起來。只見董福林扔下喇叭,抱住臺子一邊的豎桿,歘歘歘(chua)神速地滑了下來。他倆看著被燒焦的半截樹干和冒著青煙的喜鵲窩,里面四只喜鵲(其中還有兩只幼雛)已經焦糊。兩人面面相覷,<span style="font-size:18px;">不由得</span>驚出了一身冷汗。鐘雷生氣地說:“看見了吧,是這窩喜鵲救了你的命。”董福林身子哆哆嗦嗦地應著:“是,是......今天我沒遭雷劈,老天爺照顧我沒做傷天理的事。”</p><p class="ql-block"> 鐘瑞氣得直搖頭,說:“性命關天了,你還在這里鬧著玩兒呢!”</p><p class="ql-block"> 豆大的雨點,開始零零星星地撒落下來。董福林拉著鐘雷說:“哥,別生氣,別生氣。咱倆得到大隊部守著電話,別漏了公社的通知。”說罷,兩人急火火朝大隊部走去。</p><p class="ql-block"> 鐘雷比董福林大四歲,論輩分董福林叫他哥。鐘雷既是我們四小隊的隊長,又是大隊委會委員。他小時候上過四年學,比董福林有文化,都說他是董福林的諸葛亮。董福林想干的事,鐘雷千方百計地支持。就拿這次在他家老榆樹上搭臺子來說,一般人家不會讓的。可鐘雷就說了一個字——中。</p><p class="ql-block"> 有人說鐘雷和董福林,兩人好得穿一條褲子,那也不假。鐘雷佩服董福林有勇有謀,膽大心細,有俠義心腸。董福林崇拜鐘雷站得高,看得遠,明辨是非,敢于仗義執言。</p> <p class="ql-block"> 那次有人背后告狀,說董福林老婆搞特殊,半年多不下地干活。董福林聽了滿不在乎,鐘雷不干了。他給縣委寫信,讓派人來調查。結果縣婦聯真來了人,明察暗訪了一個月。最后結論是:董福林老婆應該立功受獎。</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老婆叫呂廣秀,是大隊婦女主任。一副男人性格,事事好強。辦公室里你永遠找不到她。她從駐村部隊的湖南戰士那里,學到水稻插秧技術,讓我們村在全縣第一個栽種水稻成功,成了南稻北移的樣板。她帶領一幫“識字班”(姑娘),一天到晚迷在試驗田里。一會挖渠引水,一會打井抗旱,沒白沒黑地干,兩腿插在秧田里,讓螞蝗叮咬出一些血點點,她全然不在乎。有一次,婦女們正在打一口井。水泥管道下到一半,井壁突然塌方,姑娘們爭著要下井清泥沙,呂廣秀堅決不讓。她說井下太危險,你們年輕,都是些花骨朵,還沒拉過男人手,嘗過戀愛滋味呢!讓我這個老婆子下吧,萬一被土埋了,也就這么回事啦!你們逢年過節別忘了給我燒柱香昂!呂廣秀一邊調侃,一邊跳了下去。大冬天,冰冷的泥水硬往骨頭縫里扎,她硬挺著在泥水里泡了一個多鐘頭。堅持一筐一筐往外清理泥沙,最后把水泥管子順利下到井底。</p><p class="ql-block"> 可那次誰都沒想到,她正懷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回到家發高燒,肚子疼。姑娘們知道后,一個個都哭成淚人。</p><p class="ql-block"> 這是她們家第一個孩子,為了保胎,婆婆硬是攔在家里,半年多不讓她下地干活。最后生了個女兒,雙腿發育不全,醫生說將來是個癱子。婆婆哭過,怨過。最后,還是央求董福林和呂廣秀,對外別提孩子殘疾的事了,免得被那些絕舌頭根子的人當笑話講。</p><p class="ql-block"> 后來,縣里接到告狀信,便讓婦聯派人來村調查。這一查不要緊,卻查出了一個縣級先進典型——優秀基層婦女主任呂廣秀。上了縣里的報紙和山東《大眾日報》,隨后又被評為省三八紅旗手。</p><p class="ql-block"> 可她的大女兒,永遠失去了走路的權利。我上中學期間,常看見她女兒手里,抓著個小板凳在地上爬。長到十幾歲,開始拄雙拐。一張白白凈凈的小臉蛋兒,十分俊俏。兩個的深深的小酒窩,永遠裝滿和她媽媽一樣的堅強和微笑。</p> <p class="ql-block"> 1958年,村里的大食堂,很快就辦了起來。各家各戶排隊到食堂打飯,拿回家里吃。開始還覺得新鮮,以為這就是共產主義了。時間久了,每天千篇一律的糊糊、煎餅就咸菜。間或大白菜燉粉條,蘿卜菜“渣麩”(zha fu——小豆腐),幾乎見不到個肉星。種種原因,不到半年大食堂就解散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因為1958年豐產不豐收(吃大鍋飯,人們不當日子過,很多糧食爛在地里),1959年開始全國性的水災旱災接連不斷,地里幾乎顆粒不收。加上中蘇關系破裂,蘇聯逼迫還債。全國人民都開始過苦日子,這一過就是三年,這是后話。</p><p class="ql-block"> 我們已經好長時間沒聽見董福林的大喇叭廣播了。有人說他餓得沒有力氣吆喝了。也有人說,他思想保守,跟不上大躍進的形勢,挨了公社領導的批,沒有情緒了。</p><p class="ql-block"> 秋后的一個下午,天下著毛毛細雨,大家沒事可干。男人們有的坐在家里搓麻繩,有的聚在一起,打紙的麻將牌;女人們愛扎堆,一邊納鞋底,一邊閑拉呱、查乎老婆舌頭。</p><p class="ql-block"> 這時,“廣播電臺”董福林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了。這次,開腔沒有了那個“哎——嗨”,直接:“社員同志注意啦!社員同志注意啦!”感覺他的聲音和以前不一樣。那股昂揚勁沒了,相反有點沉悶。“昨天我在公社給大伙惹了禍,今天得向老少爺們交代,還希望得到大家的原諒和支持。”</p><p class="ql-block"> 人們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兒,支棱起耳朵。</p><p class="ql-block"> 于是,董福林把昨天在公社開會,各大隊書記,打擂臺賣余糧的事,敘述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在那個會上,公社書記首先講全國糧食困難的形勢,然后傳達縣委指示,要逐級動員,為國家多賣余糧。公社要求28個大隊書記,逐個表態,當場喊出賣糧數字。開始大家都比較保守,公社書記、副書記對大家報的數字很不滿意,就來硬的。指名道姓的把幾個大隊書記包括董福林,狠批一頓。然后強調這次會議,就是要“打擂臺”,“插紅旗”、“拔白旗”。</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誰都怕“拔白旗”。一旦給你拔了白旗,政治生命就完了。那可是個處處講政治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于是,書記們都豁上了。你報8萬斤,我報10萬斤,他報12萬斤,另一個就得報13萬斤。那場面就像拍賣會一樣,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能,一輪一輪往上抬。最后,董福林一口喊出:“我們賣28萬斤!”全場頓時鴉雀無聲。</p><p class="ql-block"> 少卿,公社書記才反應過來,帶頭鼓起掌。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向曹家莊學習!”大伙一齊響應:“向董福林看齊!”</p> <p class="ql-block"> 這一次賣余糧,我們村爭了全公社第一名,也是全縣第一名。</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回到村里,連夜開隊委擴大會。擴大到8個小隊會計和倉庫保管員。一粒不漏地算計庫存糧食。這一算,讓董福林大吃一驚。全大隊連種子糧算上,只有28萬斤的一半多一點。剩下的糧食哪里來?一個個愁眉不展的小隊長,最后言辭一致:只能從每家每戶的口糧里往外摳。可大家心知肚明,因為災害欠收,各家口糧都不夠吃。</p><p class="ql-block"> 會開到半夜,最后大家一致表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曹家莊人有這個覺悟,吃糠咽菜也要保國家。28萬斤糧的指標,一斤都不能少。生產隊的糧不夠,就從各家糧食囤子里往外搲(wa——舀)。下午董福林只好冒雨蹬上“廣播電臺”進行大喇叭動員。</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誠懇地說:“我知道,每家每戶的糧食幾乎都不夠吃。可是我們農民吃糠咽菜是本分。咱粉碎點地瓜秧、棒子骨、花生皮,摻點地瓜面,做成窩窩頭,也能胡弄飽肚子。開春還可以挖點野菜充饑。”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音:“不是我不顧大家,現在城里人更可憐。他們一個月供應20多斤糧食,不到20天就吃光了。想吃糠咽菜,到哪里去弄啊?,有些上學的孩子,中午沒飯吃,就喝口開水,趴在桌子上睡覺。可肚子餓得咕咕叫,能睡得著嗎?有的啃點咸菜喝口開水這算好的。你們說,看著這些孩子挨餓,我們能不心疼嗎?我們多賣一斤糧食,就可能救活一個孩子。”</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的話,很有感染力。下面聽他廣播的人,也不停地嘆息。大家紛紛議論著,傳說著外地那些挨餓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父老鄉親們,大家都明白,現在的饑荒不是一個省、一個縣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省委領導說,毛主席為了和全國人民一起度難關,都不吃肉了。”說到這里,董福林有點動情哽咽起來。過了一會他又振作起精神,大聲說:“毛主席那可是過去的一國皇帝啊!皇帝還能缺了好吃的嗎?可他老人家本來生活就簡樸,平時喜歡吃點湖南老家的紅燒肉。但現在他老人家看見全國人民都在挨餓,心里很難受,連肉都不吃了。你說,我們還能無動于衷嗎?我們曹家莊的鄉親是有覺悟的,是講良心的。明天先從我家開始往外搲(wa——舀)糧食。我相信每個父老鄉親,都會按照生產隊下達的指標,全家勒緊褲腰帶,也要完成這次任務。”</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八個生產隊,同時由隊長帶著會計、保管員等一幫子人,挨家挨戶往外稱糧食。</p><p class="ql-block"> 這期間,人們沒有怨言,沒有吵鬧。三天時間,28萬斤糧食,分別用麻袋裝好,整整齊齊碼放在各生產隊的場院里。</p><p class="ql-block"> 晚飯前,董福林腰里別著一掛鞭炮,爬上了“廣播電臺”。那掛鞭炮是十幾掛連接在一起的,從“廣播電臺”頂上的木梁一直拖到地面。董福林把鞭炮掛好以后,臺子下面已經圍滿了人。他在上面喊一聲:“點火!” 帶著耀眼火光炸響的鞭炮,噼噼啪啪在小院里響起。那經久不息的響聲,震動著大榆樹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震撼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心。</p><p class="ql-block"> 鞭炮聲剛落下,濃濃的煙霧還在飄散。董福林拿起喇叭,大聲喊了起來:“曹家莊的父老鄉親們,上交國家的28萬斤糧食,一斤不少,今天全部到齊。我給大伙跪下啦!”人們沒有鼓掌,沒有吶喊。一片死寂中,只聽見董福林跪在高高的平臺上嚎啕大哭。樹下的村干部、嬸子大娘、老少爺們,一個個都在無聲地流淚。那淚水,飽含著對祖國的忠誠,對集體的信任,也包含著曹家莊人對自我認可的感動與驕傲。</p><p class="ql-block"> 十月初十,正逢我們村大集。全縣組織了700輛獨輪車,裝運這些糧食,運送到百里之外的縣糧庫。</p><p class="ql-block"> 每輛獨輪車上,一邊捆著一個200斤的大麻袋。車頭兩邊,插著兩面紅紙做的三角旗。這些小推車,從我們村后的公路上一字排開。往西綿延8里路,直達公社所在地。打頭的是一輛解放牌汽車開道。駕駛室頂上,用綢緞扎了一朵大紅花。車廂兩邊的大牌子上,一邊寫著:“曹家莊愛國第一名”,一邊寫著:“英雄賣糧28萬斤”。</p><p class="ql-block"> 車廂里,前邊擺一個長條椅,縣委書記、董福林、公社書記并排坐著。最招眼的是車上那面超級大鼓,占滿了整個車廂。五六個小伙子掄起鼓槌狠命地敲,震得地面都打顫。700輛膠皮獨輪車,首尾相連向東緩緩行進,像一條匍匐搖擺的巨龍,蔚為壯觀。</p><p class="ql-block"> 公路兩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這些人中,一部分是各村莊組織的,一部分是自己跑來看熱鬧的。隔不多遠就有一個鑼鼓隊,人們舉著手中的小紅旗,不停地鼓掌、喊口號。推車的小伙子們臉上掛著汗珠,看著路邊姑娘們投來羨慕的目光,心里充滿了自豪。</p><p class="ql-block"> 隊伍的最后,是三輛拖拉機壓陣,上面坐著公社和大隊的干部。那陣勢真比傳遞奧運火炬還隆重。</p> <p class="ql-block"> 很快,我們村就成了全縣的模范村。董福林先后成為縣和山東省勞模。來年又被評為全國勞模。</p><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來我們村參觀學習的外縣、外省代表團,幾乎天天不斷。我們村的老百姓,也越來干得越有勁,莊稼也長得格外爭氣。</p><p class="ql-block"> 參觀的人在村頭一下車,看著一片片橫成片、豎成方,綠油油的莊稼,和別的村一對比涇渭分明。他們不住地點頭贊嘆,嘖嘖稱奇。尤其老遠看見董福林的“廣播電臺”,都特意到跟前摸爬一番,但終究沒有一個人能爬到頂。于是“廣播電臺”和曹家莊一起在省內外揚了大名。</p><p class="ql-block"> 可這光鮮背后,有誰知道曹家莊人出了多少力,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餓呢?</p><p class="ql-block"> 別的不說,反正“廣播電臺”的這棵老榆樹,多少年來第一次都被擼光葉子填肚皮。大伙還吃過以前從來沒有人吃過的摻花生皮、棒子骨烙的煎餅。那東西吃到嘴里嚼不爛,吞到肚子里不消化,就像二萬五千里長征紅軍戰士吃的皮帶一樣,吃進多少,拉出多少。它們只在肚子里咕咕嚕嚕走了個過場。</p><p class="ql-block"> 村里好多人,包括我父親,因為缺營養,都得了浮腫病,雙腿腫得錚亮。不久上級給每個病人發了一斤白糖,度過了一場生死劫。</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么說,在那個糧食奇缺的年代,曹家莊的父老鄉親,扎緊自己的脖子,委屈了自己,顧全了國家,做了應有的貢獻。那份真情和榮耀,讓后代人都倍感自豪。更值得慶幸的是,在那個最艱難最困苦的時候,村干部和群眾擰成一股繩,結成一條心,相互扶持,共度難關。我們村自始至終沒餓死一個人。</p><p class="ql-block"> “廣播電臺”的消失,記不得是哪年哪月。也許是后來村里有了電,街頭巷尾有了電喇叭。也許是董福林走了——國家安排他退休到縣城里落了戶。反正,我若干年后探家,再沒見到董福林和那棵幾百年的老榆樹,以及附著在它身上的“廣播電臺”。</p><p class="ql-block"> 如今家鄉的味道,蕩然無存。</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全部拆除重蓋,變成了毫無生氣的“全國統一型號”;成片的土地,又分割成一個個小“豆腐塊“,有些肥沃的土地撂了荒。田池中,間或有一些象征性的小樹苗——據說人家這是在等待土地被征用。</p><p class="ql-block"> 一個偶然的機會,在一個親戚孩子的婚禮上,我見到了滿頭銀發的呂廣秀(董福林老伴兒)。得知董福林已去世多年,活了不到70歲。他一生為國家為大伙,出了太多的力,自己卻沒過幾天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他走了,他帶走了曹家莊一代人的輝煌與忠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全篇完</b></p><p class="ql-block"><b>(感謝您的閱讀)</b></p> <b><i>(豐橋夜泊)</i></b><div><b><i>美篇號78831685</i></b></div><div><b><i>——2025.1.10.于青島</i></b></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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