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老母親走了六年了。<br> 可能在我稍懂事的時候表現出的傲氣,沒有進過一天學校的她經常警醒我,跟人家比,你就菜籽落海了!所以,我改了網名。<br> 我一生最重要的四個女性,媽在我這里得到的最多就是別人的幾句贊譽,北門外水巷子那一圈,就她三兒子進了幾天大學門(她分不清像我們這樣洗澡泡菜一樣的成人大學生和普通高考的區別)。而她,八十多了,也要親手給我削芋兒燒。只要我回家,她就用目光一直逡巡她這個永遠看不夠的產品,甚至看得頭微微發抖,我渾身明顯感覺得到那種灼熱熾烈。吃飯了,她總是叫人拿大碗給我舀飯,還一定要添二碗,因為我在她記憶里從來就沒吃夠過,可她沒想過她三兒子也退休了。<br>媽在醫院里給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我這回惱火…。也是我一生給她換過唯一一次尿布。<br> 媽出生在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極貧家庭,還攤上個好賭嗜毒的父親,就連媽和她姐姐賣草根的幾個銅板也要搶。媽在少年以前沒有穿過鞋,寒冬臘月起床要站在掃帚上過度一會兒才敢下地,經常吃對時飯(一天只有一頓麩皮糠菜之類的純天然食物)。好在有一個能干得不可思議的奇人外婆,我外婆先后生了十二胎,只養大了我媽和比她大八歲的姐姐,為了掙錢找門路,在防空洞趕上重慶大轟炸,外婆從死人堆里逃回家。即使這樣的窘境,還要去拯救她丈夫,去找,煙館賭場找到了就打罵著趕回家。最終,那個賭毒男人還是沒有逃過中年早逝的宿命。<br> 改變命運是我媽從桂花園嫁到給江油的同鄉——我爸爸。同樣的極貧家庭出生,我爸爸是從桂花園被他舅舅挑到江油的。只是和我媽結婚的時候稍好一些,我爸在做豆芽賣。我的親爺爺同樣是因病早逝,我婆婆是靠給人當奶媽、討飯、用手板蘸泔水上的油漬養爸爸和他的兩個弟妹的,實在無法養活三個孩子,還是不得不把小兒子送了人。婆婆還只有靠改嫁才能維持生存,爸爸也從十二三歲開始獨自討生活,他的唯一財產就是一副籮筐,初期擔著籮筐倒賣水果,后來他去過樟臘金洞當苦工,也拉板車去成都倒貨…。<br> 同樣命運的老鄉,在他鄉結合。所以我是地道純正的難民之子,只不過我遇上了解放后。雖然也窮,但有飯吃,有學上,沒有襪子但始終有鞋穿,媽經常在晚上燒熱柴灰水給我們燙凍瘡。比起父母的童年也是天壤之別了。用盡了洪荒之力的父母,把我們四個子女養大成人,沒有一個夭折,對于他們的實際情況和能力,算是奇跡了??赡苁俏衣斆鞴郧桑瑢W齡前的象棋水平就稱霸一條街。有個大爺是開租車店的,經常叫我去他家下棋,當然要以好吃的東西引誘,他們夫婦終身沒有子女,現在看來,他不僅僅是棋癮大吧,我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婆婆蜜一樣的眼神,以及棋盤對面那個帶著眼鏡認真面對窘境棋局的大爺,他幾乎就沒有贏過我,我也沒有想過要讓他一盤。父母對我尤其疼愛,媽吃啥都會給我留一口,所以我也不吃眛心食,長成家里唯一超過一米七大關的男人。媽在蔬菜店工作,起早貪黑的去推磨磨豆漿(枷擔磨——一種兩個人手推的,長長的木枷擔用兩個吊索固定在房樑上),沒有手藝的她只能做雜活下力氣。這份工作非常好,我們偶爾可以去喝豆漿,也可以低價買一點豆渣炒著吃,還能分到豬肉(豆渣爛菜葉喂的絕對零添加,關鍵是找不到什么添加),分肉的時候,我媽就拿肉指標換豬頭下水之類份量多的東西回家,因為她時常面對餓狼一樣的群崽。我媽還有一個只要工作就是每到月底出去借糧,以應付我們這幾張血盆大口,寅吃卯糧,是我最早真正學會的成語之一。那個時候,我對媽的依戀是高于一切的,幾歲的樣子,媽得了膽闌炎住院,面色蠟黃,痛苦不已,我擔心媽死,心里真是想過,媽死了,我也不活了。<br> 我媽喜歡唱歌,而且還好聽,她尤其喜歡唱《洪湖赤衛隊》插曲,至今我記憶中《洪湖赤衛隊》的歌詞全部來自我媽。好多晚上,我們睡在床上聽見媽在巷子口的歌聲:手拿蝶兒敲起來…,安全感揉著音樂的美感使我們馬上安然入睡,我的童年里,幾乎所有接受音樂教育的唯一來源就是我媽,她深情的“月兒高高掛在天上,秋風陣陣湖水浩蕩…”讓我刻骨銘心,不看歌譜,我現在仍然能夠唱出這首歌的大部分。<br> 媽的手也巧,在她住院期間,只要病痛不折磨她,她就在病床上用皺紋紙做花,再用鐵絲造型,逗的一群小護士經常往媽的房間跑。后來我們家有了花瓶,放在唯一的小箱子上,里面插著漂亮的紙花。媽沒有時間休息,一個月有幾天假(那也是我們幾個娃兒放學回家能看見炊煙的幾天),都被縫補漿洗、柴米油鹽占有,在冬天給我們清理頭上的虱子麂子,賽太陽的時候讓我們脫下內衣掐上面的虱子。聽她唱歌最多的時間就是在院壩里縫補衣服的時候,可能也是她難得的身心俱馳享受生活的時候。<br> 退休后的母親常常說,這個日子,不愁吃不愁穿,還有錢用,夢都沒有夢到過。他們的食物常常是油大量大,始終用大碗吃飯,也不懂健身保健,導致老年肥胖,體重嚴重超標,可能與他們小時候餓怕了有關。我們家住的是八十年代鄉鎮“高干”樓層四樓(沒有文化的父親在和平年代能干上鎮領導絕對是光宗耀祖),他們那一代人為實現“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夢想奮斗終生,實現了夢想,四層樓梯可也成了他們晚年行動的一大障礙,也使得他們和現實社會漸行漸遠。<br> 我們喊母親歷來都是叫一個單“媽”字,大多數四川人都是這樣節約口舌成本的,而且祖祖輩輩都這樣叫,后來文化人和有錢人的疊字叫法我們聽了卻覺得有些嗲,有些肉麻。多年沒喊過媽、爸了,也沒有再喊的機會了。就以這文字望望在天際的父母吧。他們沒有見過重孫女,要是他們見了,一定會像拉著孫女轉街一樣滿世界顯擺。<br><br> 2025.1.8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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