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憶老曲

封存自己

這兩天，聽聞老曲受傷了，心里一陣刺痛，一段時間未聯(lián)系，突如其來的噩耗，從他侄子那里得到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他和兒子開電動三輪車下地里干活，翻車到路邊水溝里了，兩個人都受傷住院，兒子腳踝骨折，他面部破皮擦傷，左手骨折，住了十幾天的醫(yī)院，剛回家休養(yǎng)。我萬分心痛，為他的遭遇感到無比難過，為何屋漏偏逢連夜雨，麻繩專挑細處斷？本就困苦不堪的家庭，為何又遭此橫禍？我首先想到的是他們兩父子往后的生活該怎么辦？農(nóng)田怎么打理？以什么維持生計？一連串的問題刺痛我的心。他年逾古稀，兒子精神失常，兒媳帶著孫子改嫁，家里就兩人相依為命，現(xiàn)在又受傷住院，怎能不讓人傷懷？趕緊微信轉(zhuǎn)了點錢給他侄子，卻被他退了回來，我遠在廣東工作，他遠在河南農(nóng)村老家，想親自去探望，一時半會是不現(xiàn)實了，真恨自己無能，有心無力。。。。 老曲，河南南陽人，我與他相識是2016年在北海煉油廠工作的關(guān)系，那時的他已六十出頭，負責(zé)承包商倉庫的看守，我也因為公司的一個設(shè)備損壞，需要租用他們的場地保存和維修，所以才有緣互相認識了；初次相見，偌大的一個倉庫，只有他和一個主任兩個人，我們沒有太多的言語，公司領(lǐng)導(dǎo)和他們主任只對他進行了簡單的交代，我們的設(shè)備要存放在倉庫一段時間，進行維護和修理，讓他做好日常看守工作，我就匆匆回公司上班了…… 　　過了兩個月，我們準(zhǔn)備好了備件和材料，再次來到倉庫，看到我們的設(shè)備完好無缺，干凈整潔，與剛搬來的時候油污滿地，雜亂無章形成鮮明對比，我這才認真打量了老曲，身高一米七左右，腰桿挺直，腳下穿著一雙黃色拖鞋，上身穿著白色的襯衫，領(lǐng)口已經(jīng)磨破起毛，下身穿著米色寬松的勞保褲子，衣服插在褲腰帶里，身著老舊但干凈整潔，頭發(fā)稀松斑白卻梳理得整整齊齊，額頭上已布了幾條皺紋，眼睛炯炯有神也泛著一點蒼蒼，臉上留著絡(luò)腮胡子，人雖然長的很普通，但卻收拾得干凈利索，見到有人來，總是笑呵呵先跟人打個招呼。。。 起初，我不是很注意跟他交流，每天進到倉庫，就埋頭處理機器的事情，他也偶爾過來看看，聊聊幾句又去忙他的事情去了，隨著我們設(shè)備維修的進度，交往的次數(shù)增多，我才開始對老曲的境遇有所了解，他六十五歲年紀(jì)，經(jīng)熟人介紹到這里幫人看守倉庫的，來北海已有五六年了，為人樂觀開朗，煉油廠門口的小賣部老板、附近村民都與他很熟悉，倉庫里還養(yǎng)著一條黑色母狗，每天早上、傍晚上下班我都看到他帶著它在倉庫周邊溜達。看他平日里樂呵呵的笑容，卻很難想象到他背后的辛酸苦辣，堪比余華老師筆下《活著》里的富貴，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我心里活脫脫現(xiàn)實版的“富貴”，我很同情他，也是他這樂觀開朗的精神感動了我。 北海煉油廠位于廣西北海鐵山港，離市區(qū)50公里距離，地處偏僻，稀無人煙，周邊除了幾戶村民，和平時承包工程的民工居住，及門口的小賣部，其他幾乎沒有什么人員，煉油廠的員工每天上下班都坐著公司大巴車往返市區(qū)。他住在倉庫的集裝箱里，我租住在附近村民家中，晚上下班無所事事，就來倉庫找他聊天，看看設(shè)備，從我們的交談中，我了解到:老曲是在2011年隨著洛陽院的工程隊來到了這里看守倉庫的，2016年工程結(jié)束，倉庫里還有一些物資需要人員看守，所以留了下來，五百多畝的倉庫，只有瞿主任和老曲兩個人，瞿主任白天負責(zé)貨物調(diào)撥，晚上回北海市區(qū)，偌大的倉庫只剩老曲一人和一只老狗，顯得異常冷清。家里老婆在他50歲時因癌癥去世，兒子受了打擊，精神失常，除了吃喝，家門都不出，地里無人耕種，經(jīng)人介紹，也取了個精神病的兒媳婦，有時清醒，有時犯病，清醒時候，可以做些簡單家務(wù)事，照顧孫子，但是受不得任何刺激，爭論，想要什么必須要拿到，如有不順，被刺激到，精神就會失常，一家人僅僅靠著政府的低保和老曲的三千塊錢工資維持生活，所以出來五年的時間他都沒有回過老家，每月底一發(fā)工資，留下三四百塊錢生活費后，剩下的全部寄回家了，出來時孫子才一歲多，到我們認識，已然上了小學(xué)，雖然已是智能手機微信普遍的年代，他還用著一臺老人機，只能接打電話，無法使用微信等社交軟件，后來我給了他一個二手手機，注冊了微信號并教他使用，才第一次在視頻里見到他的孫子，那一刻，他淚水打濕了雙眼。。。。。 　　自從認識了老曲，了解了他的身世，對他既同情又敬佩，我下班回家，吃完飯，沒事就去倉庫里找他喝茶、聊天、解悶，我一個人初來鐵山港，人生地不熟，他一個人在這里五六年，熟人特別多，經(jīng)常介紹他身邊的熟人與我認識，慢慢的，我們也越來越熟悉，公司里換下來不要的廢品、廢紙，我都拿來給他賣掉，以補貼他的家用。后來我們把倉庫周邊的空地開墾出來，我買來菜苗種下，他負責(zé)澆水除草，一起開火做飯，也省了一筆菜錢，我們一起種菜、種地，趕海、挖螺、找蟹，我放假回家或出差，他都送我去車站坐車，回來也會早早做好飯菜，到車站等著我，三年的時間里，我們結(jié)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 歲月不饒人，直到2019年底，他年近七十，倉庫業(yè)務(wù)已不多，他公司決定遷移倉庫，以節(jié)省租地成本，由于年歲也過大，公司也擔(dān)心他在這里發(fā)生意外，請了一個本地的年輕人看守倉庫，他被辭退了，當(dāng)時我正在廣東出差，調(diào)試設(shè)備，無法抽身離開，消息傳來，聽到他顫抖的聲音，我知道那一刻他肯定非常的絕望，非常的無助，失去這份工作對我們年輕人、有退休金、有健康子女的人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正好可以回家頤養(yǎng)天年。但對他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農(nóng)民工，子女精神失常的老人來講，這意味著什么，我想大家都明白，沒了工作，沒了收入，又上了年紀(jì)，接下來的生活他們該怎么辦？當(dāng)?shù)乩镛r(nóng)活做不動的時候，他們一家老小的生活怎么辦？甚至他離開人世后，他那生活不能自理的兒子怎么辦？一想到這一步，我就感到無比心痛，無比難過，恨不得去給他養(yǎng)老送終，可我又怎么能照顧得到他的子女呢？又怎么能代替得了他的家人呢？如果兩家距離相近，我可以幫他做些農(nóng)活，照顧一下他們，可是他們遠在南陽，我遠在廣東，我也有我的家庭，我的父母和孩子，除了偶爾的接濟一下，我也無能為力了。這些年來，他每個月工資，除了留下四五百塊錢做生活費，全部都寄回家給兒子兒媳孫子生活和看病了，身無積蓄，六十多歲才找了這么一份沒有五險一金的臨時工作，從11年到19年，差不多十年的時間，逢年過節(jié)，孫子從嗷嗷待哺到上小學(xué)，他都不敢回過家團聚，就是害怕公司找人替代他而失去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如今，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我心里清楚他們公司的決定，企業(yè)不是慈善機構(gòu)，錄用他十年，對他不薄，已是莫大的恩惠，如果發(fā)生意外，公司要負很大的責(zé)任，企業(yè)不會去承擔(dān)這些風(fēng)險。因為工作關(guān)系，我無法回北海給他送行，只能在手機上給他買了回去的火車票。。。 在北海三年，每次我回家、出差，都有他到車站接送，到宿舍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我，如今他離開了，我卻連見他最后一面，給他送行的時間都沒有，也許從此都再也見不到了，真是莫大的遺憾。當(dāng)我出差回來，路過那緊鎖的倉庫大門，想起我們?nèi)甑狞c點滴滴，我無比傷心難過，從此，再也沒有熱騰的飯菜等我，路過倉庫門口再也聽不到那聲熟悉的狗叫了。2019年12月，我離開北海到了湛江工作，離開了那個傷心之地。。。。。。 也許蒼天有眼，也許命中注定，上天給了我們再次相見的機會，彌補了19年的遺憾。2020年7月，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在北海認識的老曹在茂名石化包了一個項目，要他來幫忙看工地，我一下子興奮得跳了起來，老曹我也認識，立馬電話聯(lián)系了老曹，證實確定了后，迫不及待給他訂了到湛江的火車票，時隔一年，接到他那一刻，看他比在北海蒼老了許多，人也瘦了不少，步履已有些蹣跚，一切都在不言中。我把他接到住處，休息一天，湛江到茂名只有幾十公里路，周末時間我才送他去工地找老曹。這一年里，雖然老曲回了老家，但我們一直都有聯(lián)系，電話不斷，偶爾微信視頻聊天，關(guān)心著他的情況和動態(tài)，在回家后，他跟著村里人去工地做臨時工，去菜市場幫親戚看守攤子，開三輪車進貨賣菜，然而，年逾古稀的老人，本該享受的年紀(jì)，哪經(jīng)得起這些折騰？做了幾天，身子吃不消，回老家種地去了。。。。。 這次回來茂名，我們得以再次相見，也替他感到高興，與老曹在一起，見到了他久違的笑容。然而，真是命運多舛，好景不長，才做了三個月，家中的兒媳婦犯了神經(jīng)，打電話催他要公司給她們家開收入證明，這一鬧，公司要他提供身份證復(fù)印件，一看年紀(jì)，超了七十歲，叫老曹馬上結(jié)賬讓他回家，無奈，任何公司都不會錄用超齡老人，這就是現(xiàn)實，匆匆忙忙就這樣結(jié)束了茂名之旅，我給他買了回去的車票，親自到車站為他送行，偷偷在他行李里塞了一千塊錢，直到他上車，我才告訴他錢放在哪里，讓他收好，他透過車窗，再次流下了眼淚，我背過身，不敢與他對視，這一別，也許再也不會重逢，今后只能在微信里見面了。。。。 　　世間疾苦千千萬，幸福的人生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各有悲苦，老曲的不幸，只是我看到千萬悲苦中的滄海一粟，每個人來到世間，都有他的命運和使然，苦與樂，悲與愁，貧與富，到最后都會變成黃土，面對如此艱難的處境，老曲從沒退縮，總是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從不向人乞憐，七十多歲的年紀(jì)，帶著癡傻的兒子下地干活，靠自己雙手，自食其力，撐起一片天，哪怕受傷住院，我給他的支助，他也不平白無故接受，這是一種怎樣的節(jié)氣？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都保持樂觀積極的態(tài)度，保持自我，堅強不息，這是老曲給我最好的榜樣。每當(dāng)遇到困難、挫折，一想到老曲的精神，我都會堅持下去。我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幫他擺脫現(xiàn)實的困境，唯有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予他綿薄的支助，惟愿他健康平安的度過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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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憶老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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