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橡木筆架的故事

笑言

掛毛筆的筆架，想必稍有書畫基礎的人都知道它的好處。而在這個物質極其豐富的時代，動動手指，去網上下個單是很簡單的事。 在我的工具房里，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余下了一小塊半寸厚，約兩尺半長的橡木板，準確的尺寸是2-1/2''x1/2''x29''。也許是當年制作臺球桿架時多買的，也許是一位朋友留給我的。這塊板經過長年存放，微微有些彎曲，很多年就這樣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像一個懶散的貴族，什么也不用干，還得供著它。尋常的建筑松木，來來去去，或釘了墻架，或釘了花架，或做了襯板，真是萬物生來就不同命。同樣的木料，由于材質不同，價格可以天差地別。當然橡木是普通的硬木，還比不上楓木與胡桃木。忽然憶起當時做完那個橡木臺球桿架，一位朋友正在請人裝修地下室。拿著我曬在朋友圈的照片給師傅看，師傅說很簡單，會順手給他也做一個。用搭墻架的粗糙木方當然也能做，外表也可以做得漂漂亮亮，而且手藝也肯定比我好。其實市面上簡單的架子很便宜，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做點這種小木工活其實一是種生活的調劑，付出的時間和金錢通常遠超直接購買，說到底也就是個情懷。 近日有機緣結識了書法大家曲永仲先生。蒙曲兄盛情，去他的書齋觀摩書友們揮毫練字，然后一起喝酒聊天，分享生活的經歷和感悟。期間還獲文友贈詩贈字，忽然勾起了荒疏幾十年的書畫興趣。小時候寫毛筆字是我喜歡的作業之一。說來有點荒誕，我的毛筆字是初中數學老師教的。在文革那個大背景下，在有限的課業之外，李老師作為班主任，每周給我們布置”寫大字”的作業。那時也不講什么書家流派，就是一些”描紅本”、”大仿本”之類。字寫得周正就好，根本不提傳承。 這樣一個偶然事件之后，我再次見到那塊橡木板，莫名其妙便與它生出一絲感應，它在我的腦海中居然幻化為一個掛滿毛筆的筆架。生活中充滿了這些改變我們生活軌跡的偶然。當年女媧補天遺下一石，自恨無才補天，卻不知后來偶然進入曹公筆下流傳千古的故事中。真是福兮禍兮，難以定斷。如果把這塊閑木制成筆架，放進書房，與之時時相伴，倒也不枉看它這么多年。 心中盤算一番，材料居然剛剛好，幾乎沒有浪費。于是圍繞這個筆架的工程就開始了。 我總是容易開始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而忘了自己更善長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從而給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煩。表面看上去就是幾根木條釘在一起的事，但如果要認真做好，不僅要花很多心思，而且準備工作比實際工作還要多得多。眼瞅著，往車庫里搬去的工具越來越多。此時已近圣誕，室外常常風雪漫天。起先還每天把工具搬回家中，打掃干凈車庫，再把車停進去。可是工具多到一定程度，每天搬回家已經不現實，只好把車子停在外面。 不僅車庫被工具占滿，林林總總的小工具甚至延續到了門廳。 為什么會這么麻煩呢？比如要切出這個擱筆的凹圓，需要在前后兩面各切六段等大等距的圓弧。這可不僅僅是紙上談兵，而必須有可操作的具體步驟、工具和模具。 首先要定位六個等距圓心。這已經很燒腦，最后用擋板和木銷子試驗兩次后解決。 這個預先制作的臺鉆工作臺非常實用。每做一個工程，不論大小，最終產品之前，往往需要制作一堆其它輔助工具。 然后把這些等距圓心轉移給工件。用2-1/2” foster 鉆頭打出圓弧。 筆架尺寸小，做榫卯很容易劈裂木料，所以決定采用木釘連接框架，于是又添了一種工具。所謂的老師傅，大概就是能夠使用不同工具的匠人吧。一個人購買工具，多半是在施工需要的時候一件一件置辦的，那么在長期的工作中，掌握了這些工具，也就積累了經驗。我沒有受過正規的木工教育，在我有限的認知中，木工可分為大木和細木。此前我做的多是裝修地下室之類，釘個墻框，開幾扇門窗，搭幾級樓梯，都是相對粗獷的大木，很少做這類精巧的小東西。木工活看技巧的其實要看細木，各種榫卯、拼板都要求嚴絲合縫。傳說中的十八巧、魯班鎖之類都屬于細木。 如果只是將幾根木條拼接起來，即便使用再精巧的榫卯結構，也還是顯得過于簡單。既然已經興師動眾了，就想加一點修飾。傳統的筆架多是頂梁雕兩個龍頭，或者加一些云紋卷。這些都是機器雕刻，人工做不僅麻煩了，而且太大眾化了。思來想去，決定加一點細木條拼圖，這很考驗手藝，未必做得成，但好歹試一試，也有些特色。生活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展開，分出并未預料的枝枝叉叉。由朋友聚會，想要再練書法，再到由一塊木板聯想到筆架，日常的軌道便偏到了木工活上。生活也像榫卯一樣，或緊密或松散，有意無意間扣在了一起。 做這種拼圖很麻煩，也很費時間。首先要做22.5° 、45°和67.5°的切割模具。 而要制作和使用這個模具，那么先要做一個莫克桑木鉗。 這個紅木迷你刨買了很久，一直當做裝飾。這次因為工件小，試著用它刨了一下，居然非常好用。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具有實用價值的裝飾品，就像我這次做的筆架，首先它是實用的，練過書法的都知道，洗過的毛筆如果不掛起來晾干，筆毛不順，會影響書寫，也會縮短毛筆的壽命。 精確量出1/2”寬度。 做一個等距槽模具，用來給框架木條開槽。 筆架下面的盒子決定用鎖鍵方式制作。為了確保成功，先用小料試做了一個。寫這類東西的時候，我往往很疑惑，到底是以事件為主，還是以制作為主？有點像寫游記和旅游攻略的區別。最后送自己四個字：隨心所欲。給自己看的東西，那有那么多講究。 這個盒子也沒浪費，后來釘到工具墻上French cleats 的一個單元上，放些小東西。 這個鍵需要反復測試，做到一絲不差還真不容易。 切好盒子的所有4塊板，并切出底板槽。 盡管有垂直打孔導孔幫助，但還是打了激光線幫助手鉆垂直鉆孔。 檢查連接角度。 頂板要切不規則形，先制作模板。模板厚度1/4”為宜。 模板與工件用雙面膠貼牢，切割時不一定要一次到位，最好慢慢向模板邊緣靠近，特別注意曲率半徑小的拐點處。 制作等厚刨床架，用來加工久美子木條。 木條的寬度和厚度，用等距刨滑軌模具最后加工。 切條先做等距槽板。第一次做的達不到精度要求，作廢了。鋸片寬度窄于木條寬度，也就是說一個槽要鋸兩鋸，這個精確度非常難掌握。稍后給框架木條開槽也是一樣的道理，需用塞尺微調，反復測試。 做木工很辛苦，但更煩人的是臟，稍微動動電鋸，就灰頭土臉的。做出來的東西看上去倒是很漂亮很光鮮，但不沾個十斤八斤灰，哪里做得出來。網上買了一個吸塵系統，但接口和管道不匹配，有時得反著接。不過效果也還好。只是有一次跳了閘，讓我立刻處于完全的黑暗中，周遭都是工具。車庫只有一路電，15安。所以后來不再開鋸時同時開吸塵，只是事后勤加打掃。 這個系統還是挺有效的。鋸末和灰塵基本都落到桶里了，吸塵器底部只有少量木屑。 粗一些的框架條，就是在臺鋸上借助等距槽切出來的，有角度的細木條就要用久美子模板手工制作了。 22.5°、45°、67.5°一體久美子加工模具。 完成45°大斜邊。 費了一天功夫，完成第一個圖案。 木條計數：框架：橫條5根，豎條13根內嵌條：45°大斜條12根，67.5°-22.5°斜條48根，這個是最耗時的。45°小斜條24根。 完成筆架整體榫卯及膠合。 采用鎖鍵結構，切底板槽時會在兩側分別漏出2個小矩形孔洞。用切下的廢料補好。左邊是孔洞，右邊對稱的地方是修補后的效果。這個筆架的盒子很小，修補后不特別觀察不會注意到。假如做的盒子比較大，這樣的修補要注意匹配相同的木紋。 筆架主框架完成了。 定位打孔，以便安裝掛筆的小圓棒。 共打了6個孔，孔距1-1/8”。 制作掛筆的圓木棒。 一面6個，兩面12個。所以最多掛12支筆。 制作最大的挑戰是部件尺寸太小，很難操作。 筆架主體與鏤空裝飾并行制作。裝上掛筆圓棒。 裝飾件也接近最后的環節。 細木條的材質是樺木。木條在筆架中的的高低位置似乎不好決定，有點考校構圖水平的意味，黃金分割率在這里似乎并不適用。于是干脆不永久固定，而將它作為額外的裝飾物，可裝可拆。 原想將筆架漆成桃花心木的偏紅顏色，細木條保持原有的乳白色，形成一定的對比。但最近特別喜歡木原色，于是全部統一刷了桐油，隨其自然。大功告成。雖有瑕疵，但總算可以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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