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飄零書隨人散

星羽

大凡一個文化氛圍濃郁的環境中，人與書，總是時刻親切地牽手相挽、人聲與書影緊密相隨，尤其是一位文化人，他和書之間的偎娓依戀，可謂心田的“情種”，一生的結伴。時值年末，偶然一次的閑淘書，一位素不相識的已故老人——終生與書廝守的徐曙光先生飄進書夢。 ——題記 12月22日，時序剛過冬至，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疆長白山麓的寒氣愈加瑟瑟逼人了。今天是周日市區的大集日，習慣了多年來漫步逡巡集市書攤淘樂的我，照例地冒著凜冽冬寒閑走，享受扒厘小攤兒淘書的樂趣中。 當我尋到渾江大橋南頭小江（一個而立之年的文玩舊物、舊書經營者）的舊書攤，他告訴我：“前幾天收了一批正版書，都是新近印的，文學歷史詩歌方面的居多，據說是一位老編輯的藏書，人走了書也散到廢物收購站，我是從那里買的，都放在店里呢，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我心想，這可能是哪家個體書店不再做了，全部打包當廢品散到市上，書品該不會太精彩吧？但還是心里惦記著。 被小江的書垛驚訝了！ 當天下午，我如約找到了小江開在鬧市區的“江記舊貨（店）”，二十平米許的小店，西墻壁立著一面大書架，地當中置一個玻璃柜臺，里面陳列著陶瓷、金屬等各色文玩小器物。入戶的兩扇大玻璃門旁，靠屋角放一對老式高麗明子面大木箱子，箱子上、地上堆放著滿滿一地的圖書。小江指著書垛含糊地說，據說這些廢舊站的書原本有兩噸多貨，他只買到了約大概兩千余本，應該也是買了點“余渣”罷了。我邊聽他介紹，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書來。看著一些摔得斷脊污損的書，不由的嘆息——太可惜啦！ 粗略看這批藏書，大致分兩部分，一是少量的七八十年代的鉛字印老舊版書，二是大量的2000年到2016年間出版的“世紀版”新書，書籍年版跨度近30年。由此可以初步推斷，這些書應該是藏者從青年到老齡不斷積累的收藏，特別是藏者到了暮年時分，本應該是“做減法，斷舍離”的年輪，可是，他還卻樂此不疲地大批量買書，讀書，藏書，仍秉持著“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和“活到老，學到老”的執念，可見有著怎樣的愛書境界呢，這就是融化在骨髓里的文化人血脈！ 這些充滿書香的散書，文史哲詩詞賦書類均衡齊全，極目之處幾乎都是正版書，且大多是一版一印，其書品之高，品相之好，書類之全，藏者偏好中國古典文學方面，名家解讀《老子》《論語》，周汝昌、劉心武等大家《紅樓夢》論著及葉嘉瑩、蔣勛等評析古詩詞書目較多，此絕非一般的“小資”讀書和淺藏之屬。 再看幾乎每一本書的扉頁上，都非常工整地鈐著藏書印，一方方各具形態鮮紅的朱白文篆字印：“徐曙光藏書印”“ 家在綠水白山之間” ……每方藏書印都透露藏者不同時期的心境和意趣。 藏而讀，且善讀，是人書合一的較高境界。有的書中有他的零星鉛筆字閱讀眉批、糾錯字，可見其讀書之功了。在《努爾哈赤傳》中，夾帶一張書摘卡片，流暢自如的行楷筆跡，摘錄《新唐書·黑水靺鞨》片段，為閱讀該書尋找積累原始素材。很是帶勁兒！字里行間透露出這位讀書人的十里書香。 不知不覺間，外頭西邊的冬陽日薄西山，北國的寒冬夜晚落日也早，剛四點半多鐘，就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了。抬起頭，直直腰，伸伸蹲麻的腿腳，盤點著此行的收獲，11本書：《書趣文趣理趣：學人書話》《筆禍史叢談》（黃裳）、《鄭振鐸藏殘本<紅樓夢>》《葛劍雄寫史：中國歷史的十六個片段》《黎東方講史之續：細說宋朝》等。其中，《正說清朝第一帝努爾哈赤傳》，系作者閻崇年的簽名贈本，可見藏者與作者之間的書友情了。 年末狂購書，疊疊一大摞，好似得到了寶貝古董一樣！ 是夜，書燈下，摩挲著這些新購書，更讓我耿耿于懷地揣測著藏書人散書的情形——倘若沒有意外變故，一位執著癡迷的愛書人，怎會忍心“揮淚對宮娥”，斷舍一地書呢？！ 初得徐曙光先生的信息！ 根據這些藏書品質和書中閱讀眉批的瀟灑字跡可以斷定，藏書者一定是位七八十歲的老學者，于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當夜不顧夜深人靜，就發微詢問市圖書館工作的錢老師，她是白山“城內森林”讀書群的群主，日常組織線上每日夜讀活動，開設公眾號《白山書聲》名著薦讀欄目，至今已經閱讀了《瓦爾登湖》《復活》《靜靜的頓河》《雪國》和莫言的《蛙》等十余本名著；還組織一系列豐富多彩的現場讀書活動，很好地展示了文化白山、白山書香。我想，通過她，或許能了解個一二。 果然，錢老師很快回復：徐曙光是市文化局的退休老領導，他長期擔任副書記，分管黨建工作，人們都尊稱他“徐書記”。十多年前，他患了腦血栓，尋得一位“大膽”的醫生給他進行了大范圍治療，做了心臟搭橋，就蠻好的了，使他又重新煥發了血氣方剛，迎來了暮年生命的第二春，只是留下了輕微的腦血栓后遺癥。已經不見他十年，該有八十多歲高齡了吧。錢老師又再經過打聽熟人，得知他的確是離世了，是12月3號走的，很有可能是腦梗舊病復發所致。 熱心的錢老師又把向熟人求證的微信記錄截圖發給了我，說圖中間那位高個子白發的就是他：人長得高大，盡管華發暮年，依舊顯出當年的健壯英俊灑脫和帥氣。截圖里還顯示了幾個當地小有名氣朋友發微沉痛悼念他的文字呢？ 據錢老師回憶，徐書記曾是個文藝范十足的青年。他唱歌好，最拿手的一首歌是《走了這么久，你變了沒有？》，是《費家有女》電視劇的插曲；他愛習書法、樂攝影，他還功于聽音樂，收藏了不少老唱片，閑暇時間也會陶醉在《高山流水》《陽春白雪》等古典名曲的優美旋律中。他更是熟絡一幫各地的文友，當年他們一起相邀開車到西藏西北線游覽，體驗神州大地的山川河流萬紫千紅，想必他一定會揚聲西北戈壁——“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用歌喉用文字用照片，去丈量去抒發文人騷客的詩與遠方。 徐曙光老先生的幾個兄弟姐妹大部分都是知識分子，遍布祖國各地，枝枝競秀襲園圃，朵朵爭綺盡花香，真是個地道的文化世家了。? 聽著這些講述，我不禁由衷贊嘆：喔，真了不起！一個幼志學問游走四方的學者，一束老而好學的夕陽之光，這才是寄情壯麗河山抒情遣懷的文膽毫俠呀！ 巧遇他的另“半壁”散書！ 12月29日，時近年末，又到了大集日，天冷人稀，書攤更是少的可憐，自然也就無望有什么收獲。 在返家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順路拐到軸承道口街旁孫科老師的古董舊物店，我已經年把月沒光顧這兒了。進得店來，打過招呼，便隨口一問：“最近收書了嗎？”孫老師立馬回應：“有，前幾天剛收了一批，這不都堆在地板上呢！” 我掃視著他所指處，呵！整整一大堆書垛，估計至少也有兩千多本。他又補充道：“是一個廢品收購站送來的，自己消化不了，我就分給了小江一半兒……”。我立馬明白了，該是又巧遇到了徐先生的散書啦！再詢問他書主的情況，他茫然不知。 我趕緊順手抓起書本一看，果然是徐曙光的鈐印藏書呢。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經意的拐彎抹角，竟然碰巧遇到了徐老先生的“另一半散書”！ 粗略翻看這些書品，照比小江店里的那部分稍微差點：七八十年代的舊版書居多，書類也不很豐富。我蹲下身子，一摞摞搬挪書垛兩個多小時，最后選了19冊書：一版一印《魯迅書話》、李澤厚的《走我自己的路》、日本學者竹內實的《毛澤東的詩詞人生》等，又是一大摞兒，付款50元錢。 驀地，看到了一張夾在書間的珍貴資料——徐老先生當年的晉升職稱《專業技術自傳》復印件，完全手寫體文字樸素簡潔，敘事清楚，從中得知了他的更早的信息：1970年10月參加工作，年青時立志求學，考入東北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回家報效家鄉。當過老師、宣傳干部、秘書等，主筆《渾江年鑒》編撰工作表現優異……，在他的眾多藏書中，就有多種關于家鄉渾江（白山）地方文化書籍，他還有很多篇論著文章發表，用涓涓深情筆墨，書寫家鄉的故事，探尋東北長白山文化之根，無不彰顯了他對家鄉的赤子情懷！ 后來，細心的錢老師微信提示我：“你關注一下，徐曙光大哥收藏了最多的音樂資料CD、LP唱片，這些東西很珍貴的，如果配上膽機聆聽，可是最高的精神享受了……” 讀書快意，聽曲逸情。這些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有了這些藏書的入手，體會一位老學者的心路歷程，誰還會得隴望蜀、妄求更多的貪念執意而聆其音呢？ 書隨人散，笑容遺風！? 這幾天，反復琢磨錢老師發給我的那頁微信截圖，悼念徐老先生的幾行文字和圖示，溢于言表哀思翩翩： “我們失去一位好大哥！” “深切懷念我的好老師大哥曙光！” “愿曙光大哥一路走好！” 真言不在多，幾筆凝深情，這就是對一位文化老人的由衷認可與首肯。在朋友們的心中，他就是一座高峰，書山有路勤攻讀；他就是一灣泉水，老學無涯活水涌；他就是一個標桿，同事們心底敬重的“徐書記”。 在我得到這個散書的消息后，就把書訊發給“白山城內森林”讀書群的書友。幾天來，聞訊去兩個小店里買書的書友絡繹不絕，僅我就去了四次，總共買回58冊書，文史哲詩詞曲面面俱到，不厭其多。 書友 “花好月圓”老師拍發買回的書影，說：“還是沒經得起誘惑，像犯了大煙癮似的……先挑了五本，又挑了兩本，意猶未盡，又挑了三本，后來實在是……” 另一位年輕美女書友感慨：“是啊，看見這些書就走不動路了……2024年就在這樣的心流狀態中即將結束。” 其實，書友們并不完全是貪圖三四元錢一本的廉價書，更重要的是不忍心讓老先生的多年心血打成紙漿，付如東流水，心里更多想著的是把他的書之夢賡續傳遞下去，把冬韻書香傳播給更多的書友！ 人去書不知，書隨人具去。 與我原本不相識的一位仙逝老人，通過他的精致藏書，他的舊友評語，他的文雅喜好，連同他的音容笑貌，也自由地滲入并刻在腦海中：一位個頭高大、永遠慈祥微笑著的文藝老人徐曙光！ 今天，是新年的第三天，也是徐曙光老先生的滿月祭日，寫點文字，權作紀念老人家吧！ 2024年12月29日晚草 2025年12月3日夜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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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飄零 書隨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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