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漫記（二十三）父親傳藝（3）

時過境遷

切煙絲 　　60年前，農村里有不少農民在自家的園子里種植煙草加工成煙絲，以滿足自身的需求。我家門前的菜園子四周也栽了十來棵煙草，它既像萵苣又像卷心菜。一開始我們叫不出名來，只聽說它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葉子曬干了能制成旱煙絲，所以后來我們直接叫它煙葉子。 煙葉子從春天一直長到秋后。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它的葉子呈橢圓形，葉面上有一層細細的絨毛，邊緣整齊。綠色盎然，充滿了生命力。 我的父親生性有點斯文。在閑暇時光里像撫摸孩子般地侍弄煙草。茁壯的煙草長得像肥碩的萵苣，芭蕉葉似的葉片，露出清晰的葉脈，像極了父親手背上的靜脈血管。我站在菜園邊上看他一片一片地抹煙葉，問他青煙葉是什么味道，有沒有蟲害。父親捏一小片葉子放在鼻前聞聞，不錯！一股清香，清清爽爽。又放進口里咂咂，嗯！還有一點澀澀的麻酥酥的味道。父親告訴我，煙葉子基本沒有蟲害，不管青蟲綠蟲都不敢碰它，只有一種細小的紅蜘蛛經常出來搗蛋。 雖然各家各戶利用菜園四周栽種煙葉并沒有形成一定的規模，但也會讓人聯想到一片廣闊的煙草田：晨露未干，朝陽初升，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而美好。尤其在綠葉之間，幾朵粉紅色的小喇叭花靜靜綻放，花瓣纖細，雄蕊清晰可見，宛如自然界的精致工藝品。這個看似普通的農作物，卻承載著多少個家庭男人的精神寄托。 煙葉子是一批一批由下而上掐摘的，下面掐得勤，上面長得快。聽父親說，葉子按季節分出優劣。春天長出的葉子嫩，曬干了淡黃色，切成的煙絲柔軟，長而不斷。這種煙絲是上等品。夏天氣溫高，葉子長得快，但缺乏一定的水分，所以曬干切絲，沒有柔軟度，容易碎。這種煙絲是次等品。秋季干燥，葉子長得縐巴巴，色澤褐黃，煙絲“駁駁斷”。這種煙絲屬下腳貨，不值錢。噢！原來煙葉與茶葉一樣，也按季節分等級。 在炎熱的夏季到來之前，父親將煙葉子由下而上一片一片剝下來，只留植株頂尖上的幾片嫩葉繼續生長。父親教我將剝下的葉片，平鋪在大桶里，放上清水，一片一片輕輕地刷洗，洗去葉片上的塵土和鳥雀的糞斑。洗過之后再汰一次，然后用長長的鐵絲穿過葉柄，掛在晾條上或屋檐下晾曬。哇！農家小院一下子成了海灘上的漁家村落。一片片淡黃色的煙葉像一條條大黃魚干子，在屋檐下、走廊上、天井里的架子上隨風搖曳。 晾曬煙葉也有訣竅。父親說，太陽光線不宜強烈，要讓葉片逐漸消失水分，慢慢晾干。就在煙葉欲干不干完全顯示出淡淡的褐黃色之時，把它取下來剪去葉柄，平放在桌面上，然后一片一片地抹平再加以疊放，疊到三四公分高度時成一迭，再用兩塊磚頭壓在煙葉上，使葉片更加平整板實。 煙葉經過幾個小時的重壓，葉片像紙張一樣平平整整。原來葉片上裸露的葉脈這時候也被一一壓平。父親拿出廚用菜刀在砂輪上一番磨礪，然后再在磨刀石上輕輕蕩一蕩－－好一副“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架勢。父親教我先看他如何切煙絲，等他上工勞動了，就把切絲的任務交給我。我說，可以試試，反正切好切丑終會被一點火星燃燒掉。我雖然心里這么想，但手上不會這么做。我似乎從小做事就頂真，是個完美主義追求者。 我將父親教我的三種刀法輪番上演： 一會兒直接直切?－－刀身垂直向下，既不向外推也不向里拉，一刀切到底?。這種切法比較吃力，剛開始手臂上有力能應付。 一會兒就用推切?－－刀身垂直向下，由后向前推切到底，不再向回拉?。這種刀法完全用手腕用力。時間長了，手臂容易隱隱酸疼。 一會兒采取拉切?－－刀身垂直向下，由前向后拉切?。這種刀法與推切用力相似，只是著力點傾向于腕部。 父親叮囑尤要注意，要用一塊木片或竹片壓在疊加的煙葉上面，以防刀刃傷手。無論用哪種刀法切絲時，鋒利的刀刃要沿著手按木片一絲一絲地往后退。沒人催工，沒人監督，我慢條斯理、隨心所欲地切。一旦有伙伴來攪擾，我就丟下手上的活，陪他們一起玩，玩過了一陣再繼續切。其實，每個孩子都有做家務的體驗。一般來說，當別人的活計沒有做完時，都不會強求別人陪我無休止地玩。五六迭的煙葉，父親并沒有要我一次性切完，切掉一迭是一迭。隨著刀進手退，一縷縷煙絲有條不紊地躺在砧板上，像麻絲一樣的黃，一樣的細。 第一次試刀就成功，第一個半天切成的煙絲拿秤稱稱，四兩翹翹的。 父親把切好的煙絲再放到太陽底下照一照，然后用牛皮紙（亦用厚白紙）將煙絲包裝起來，為的是在享用的日子里避免煙絲吸潮。煙絲吸潮了就不易點著，也容易生霉，那樣的話就白白浪費了辛苦得來的勞動成果。 煙葉子經過晾曬、壓平、切絲，已經完成了從生產到食用的三道工序。如果還有第四道工序－－卷煙，那可是可有可無的。因為，在那個年代，農村的煙民，尤其是老年人，十有八九都是磕旱煙袋子的?？蜌獾娜思彝桥踔^水的銅煙壺（俗稱水煙袋）。拉胯一點不講究好的人往往隨手撕張紙片，捏一撮煙絲，卷個“喇叭筒子”，火柴一點就呼呼地吸起來。　　也不知在什么時候，父親從外面引進了新技術：卷紙煙。一天他將帶回來的一包卷煙紙打開，白滴滴的長方紙片猶如一扎子“阜寧牌”云片糕。父親準備用“土卷煙機”來加工紙煙。 印象里父親先取一塊磚頭，擦擦，刷刷，清除泥污。接著裁一張略小于磚面長方形的牛皮紙。紙的上端粘貼在磚面的一頭，紙的下端用一根削圓了的竹筷緊緊裹住。竹筷長度長于紙的寬度，露出兩端便于人手捏住捻轉。一切準備妥當，父親捏一小撮煙絲拉成條緊挨竹筷排在紙上，然后，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別捏住竹筷反向旋轉帶動牛皮低向前推，推的時候，竹筷及卷動的牛皮紙要緊貼住磚面，不讓煙絲松散。先做兩個回合，看看煙絲股子硬掙了，成形了，再將“雪片糕”煙紙的一長邊上刷上糨糊，將另一長邊平行插進牛皮紙卷筒里的煙條上，兩手順勢將卷紙向前推，這時候卷煙初步成形。再用剪刀將卷煙兩端露出的“芒”（煙絲）剪去，一支像模像樣的卷煙就卷成了。后來，我也悄悄學著父親的做法卷上一兩支，但終究沒有父親卷的紙煙硬掙、勻稱、圓直。 你還別說，農村的老頭自從有了土“卷煙機”后，一時間就再也不用煙袋子了。老實巴交的農民從此也像城里人、干部、單位工作人員一樣，嘴角銜支香煙，兩手或是背后，或是插進褲兜，挺胸凸肚、趾高氣昂，一路走，一路吸，整個村子里充滿了濃濃的煙味香氣?？墒呛镁安婚L，沒歡喜上幾年，“文化大革命”運動一開始，農民自產煙草的路就被紅衛兵造反派堵死了。 雖說《中華人民共和國煙草專賣法》對私人種植煙草并未設立禁止性規定，雖然吸煙有害健康，但是，在那個貧窮歲月里，農民生產自救的自主創業精神還是值得肯定和贊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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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漫記（二十三）父親傳藝（3）

時過境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