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文學《大學春秋》之二

莫然

5、學工學農又學軍先來說說大學里的衣食住行。我是帶工資上學，每個月仍有四十多元的收入，別的同學每個月只有十九元的生活補助。因此我在班上屬于生活優越型，和那幾個上海工人林飛等同類。但是學校的伙食卻很差，少有葷菜，且一周只吃一次米飯。到了那天，我們班的女生準是早早地去食堂排隊，然后一人捧著一大盒米飯，在兩旁夾道的同學們羨慕的眼光中走出來，倘若去晚了可就沒啦！那時精細的上海同學就會驚呼：“媽喲，她們可真能吃！”個子高高的三個上海男生與林飛一樣，每頓只吃二兩飯，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活下來的？要身材還是要口福？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常帶著班上同學去黃雁村下館子，就顯得不稀奇了。喜歡跟我一起去的還有圓圓，她雖然入了黨，但是嘴很饞，為了讓她一次吃個夠，我就買了滿滿一大籠肉包子。后來才發現她光吃肉餡，居然把包子皮扔下！問她為何如此奢侈？回答很簡單：“太多了，吃不下。”當時我們真傻，都不知道打包。在這樣的背景下，從小不吃肥肉的我也學會了吃豬蹄。每逢“打牙祭”，食堂奉獻的多半都是這道菜，五角錢一個鹵豬蹄，味美價廉，排隊搶購，大啃特啃！有的女生要吃兩個呢，又引來上海男生們的白眼：“這群吃貨！”除此之外，食堂還供應過香噴噴的紅燒羊肉，但那是標準的掛羊頭賣狗肉——原來那真是狗肉，聽說陜西人就把狗肉叫做羊肉，我們后來也見慣不驚了。至于羊肉泡饃，那倒是真正的羊肉，但是饃卻極難吃，還要自己捌成一個個細小塊，很考驗你的耐性。如今回想起來，最美味的就是媽媽給我做的牛肉干。那是用最好的牛肉做成，拌之以花椒、辣椒和味精、芝麻，麻辣鮮香，裝在一個大瓶里密封好，可以吃上幾個月！可想而知，我僅是每天嘗上一小塊兒，細細品味媽媽的愛心而已。同學們都很自覺，吃了幾塊之后便充耳不聞，任隨我收藏在枕邊。有一次打翻在地上，玻璃瓶碎裂了，牛肉干撒了一地，讓我好心痛！連忙用手捧起來，吹吹上面的灰塵，又扔進嘴里大嚼起來。吃得臟，不生瘡嘛！ 說到穿，同學們都不講究，甚至以穿得破為榮，女生也是同樣。我們班的路平平，曾經整整一周穿著一件從袖口撕破到肘彎的舊襯衣，在我們的一再抗議下，才粗針大錢地補了補。女排的主攻手也是個干部子弟，據說父親也是個北京高官。她每次打球都穿一件拉開了衣襟的破外套，跳起來扣球時，那破衣襟忽閃閃的，顯得很是瀟灑，弄得我都挺想仿效她，也來這么一件破球衣玩兒風度！但是由于我的“小資”本性，我在校園里出的卻是另一種風頭。三鳴給我買的灰棉大衣來自上海，至少獨領了三年的風騷。后來她母親又送了我一套綠色的西服裙。那是老人家文革前去蘇聯時穿的，肯定時尚啦！不是鮮艷的翠綠，而是如湖水一般淡雅的色彩。我拿到西安的裁縫鋪去修改腰身，老裁縫大吃一驚，自愧不如，兢兢業業地加工，改得非常合體。我穿上后那叫一個風采，平時都不大敢穿。又去買了兩塊白色與綠色的衣料，仿制了一個贗品，這才理直氣壯地穿上身了。女生們看了都說好，但沒一個仿效的，或者說是不屑于此，讓我自感沮喪。 至于住的宿舍，那是最差勁兒的！說到底，我當時的失眠就跟這種惡劣的居住環境有關。七個女生擠在一間不到十五平米的小屋子里，又黑又潮，對面就是公共廁所和水池，臭氣熏天，水聲也“嘩嘩”不斷，怎么可能安然入睡？直到現在，我還會在夢中回到那狹小的的生存空間，然后極不舒服地醒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想了很多辦法。其一是借住在別系的宿舍里。學校經常組織去學工學農學軍，時常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在校園，空著許多房間。朋友們就幫我去聯系，讓我獨自替別人守屋，在靜寂的空間里得以好好休息。其二是借住在親戚家。這是媽媽幫我聯系的，一個遠房親戚，非常本份又善良的老倆口，他們家正巧離校園很近，我周末就去那里，吃上一頓他們給我做的河南菜，在他們的炕上住一晚。我還記得那個小院靜極了，能聽見樹上的小鳥鳴叫。有時一覺醒來，發現老倆口正守在我身邊，那份靜穆令人感動。后來不知為啥又不去了。我還在三鳴的幫助下，去他媽的一個老戰友家住過。她們家離學校很遠，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但那里舒適又溫馨，房間布置得非常漂亮，在那個年代，絕對是一個高級住所。房間的主人是一個很會打扮的女干部，跟陳波的母親有一拼。她還有個乖巧的女兒，跟我挺談得來。這位阿姨燒一手好菜，每次都會熱情款待我，讓我大快朵頤，吃完之后唇齒留香。這是我最想去的美好家園，給了我許多溫暖與寧靜，我也曾幻想著，今后自己能有個如此漂亮的家！?現在我也時常想到這位阿姨和那樸實的老兩口，素不相識的他們幫我渡過了最困難的日子。 在這種背境下，學校安排學工學農學軍，當然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就跟放暢馬似的，自由主義也泛濫成災。不但居住環境大大改善，還有許多賞心樂事。第一次學工是在西安附近的閻良，那是個很大的飛機制造廠，當時正在研制“運八”。我們就跟著工程師和技術員們畫畫圖紙，沒留下什么很深的印象。只是多年后居然有幸坐了一趟這個“運八”，發現飛機上的制冷很有問題，尤其是停留在地面時，幾乎產生不了任何冷空氣。正值夏天，把乘客們熱得都快暈過去了！可惜這些有關國計民生的大事兒，當時我們卻沒在意，因為大家又犯了“吃貨”的毛病。工廠的伙食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是廠門外的地攤上有自由市場呀！一個周末，我和楊彩兒、艾宣“打平伙”，花錢買了三十個雞蛋，又借來一個煤油爐，就在宿舍里操作起來。真是難以想象，我們三人居然吃了十個煮雞蛋，十個炒雞蛋，外加十個荷包蛋！吃得那兩個家伙拉肚子，而我則終生都不再愛吃這玩藝兒了！又一次學工讓我很興奮，居然是去成都的132廠搞畢業設計。那也是一個大型飛機制造廠，當時正在研制“殲七改”，我們班負責垂直尾翼的設計。我早有準備，到了周末便請女生們來家玩。可是我的“自由主義”又犯了，因為平時不喜歡劉芬，就不想請她。這位女生是個最沒趣的人，明明知道我不想請她，偏要跟著我們進城，弄得同學們很尷尬，不知道往下該怎么辦？還是我快人快語，便直截了當地對她說：“對不起，我今天請同學們去家里吃飯，但是沒請你……”可想而知，她含恨離去，大哭一場，然后到工宣隊去告我的刁狀。雖然那時候她因為戀愛問題已經很臭了，但工宣隊師傅還是秉公處理。于是當晚我們乘興歸來，班上便召開了一個批判大會，嚴厲地批評我“不團結群眾”。我當然不服，難道自己請客還不能隨心所欲嗎？當然不行！工宣隊師傅上綱上線，差點兒把我這次的行為定性為“破壞學工”！嚇得班上幾個比較厚道的男生，比如老曲與何坤趕快站出來，對我“假批評、真保護”了一番，才讓我過關。我跟劉芬也結下了怨仇，但我這人屬于善良之輩，倒也沒跟她多計較，更加少來往罷了！ 學農是在西安附近的一個村莊。正好是夏天，同學們就住在村外的草棚里，一溜地鋪，都躺在干草上，倒也挺涼爽。要干的活兒是挖土填一個溝，也不知道老鄉們想干啥？這時身強力壯的范靜總是拼命干，個小單薄的艾宣卻力不從心。我向來勞動不好，跟她一撥兒屬于后進。小范熱情地來幫我倆干，我立刻感激不盡，艾宣卻憐惜又諷刺地對她說：“你呀，就是個傻子，就知道傻干！”艾宣在我們班是團干部，年齡也不大，卻心明眼亮。她說得很對，范靜是個實心眼兒的女孩子，事事爭先，卻又與世無爭。她跟鬼馬機靈的蘇青非常投緣，干什么都在一起。雖然兩人年齡相差四歲，卻情投意合，但沒能成就一番“姐弟戀”。原因就是蘇青更實在，知道入黨比找對象更不易，在關鍵時候拋下她，投靠了班上的實力派。而范靜一向表現良好，最后卻沒能入黨，人人都替她抱屈。學農時還發生了一件事，就是至今讓人感到撲朔迷離的“捉奸”。所謂的“奸”正是林飛與譚云。他們可能確定了關系，便常常幽會。這在那個非常時期也是禁區，豈能由他們自由通行？一些平素跟他們不和的人就緊緊盯著，一旦發現他們倆在一起，立刻鼓動同學們去抓人。當時天很晚，我已經在地鋪上躺下了，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聲，都在大聲叫嚷著：“走！去抓他們……”聽起來怪嚇人！我也談過戀愛，也不幸幽會過，對當事人充滿了同情，便沒起身跟去，也沒看成熱鬧。后來多方打聽，居然都無人評說，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林飛和譚云也是若無其事，居然不了了之。但因我在這關鍵時刻沒有出手，林飛和譚云便對我頗有好感，我們的同學之誼才維系至今。 學軍的事兒就很復雜了，差點兒又釀成一次大風波。那時有個飛行員來大學作報告，說他想研制“鴨式”強擊機。這在我軍的確是個大難題，部隊也急需配制。雖然飛行員參加研制并無先例，但在那個敢想敢干又敢亂來的年代，倒也不無可能。飛行員在學校到處做報告，我也見到了他本人，比我的初戀情人，也是飛行員的喬興全形象差遠了，但也勾起我許多青春的回憶，甚至想到了小喬——他此時此刻又在干什么？輪到我們學軍時，恰好去了一個空軍部隊。一進飛機場，我就很興奮，立刻要去逛逛，解解心頭之恨——航校那幫人不是想讓我遠離藍天嗎？可我現在卻偏要實現航空夢了！小資情調最害人，但害的不是我。那天跟我一起浪漫的還有林飛和鄧高。他倆為啥跟我在一起？林飛可能是出于一直延續下來的好感，鄧高則另有原因。可笑的是劉芬也跟我們同行，我因為挨過批，雖然對她不滿也不敢反對。我們一行人剛走進機場，迎面就遇上一個巡邏的戰士，他還牽著一條大狼狗。那狼狗看見我們，便掙脫了戰士手中的繩索，直奔我們而來！在驚呼聲中，前面的三個人先后逃開去，走在最后面的劉芬卻沒顧得上。她本來反應也最慢，就中了招，腿上被狼狗咬了一口，棉褲都咬爛了。傷口并不深，影響卻很大。當晚機場的警衛連指導員帶著那個戰士來看她，賠禮道歉，還捧上一大撮狗毛，據說燒成灰敷在傷口上，能治好傷——當時不興打什么防疫針。我看見那個戰士眼含熱淚，還以為是階級感情，后來才知道出了這個大事故，差點兒又被定性為“破壞學軍”！于是那條屢立戰功的狼狗便被槍斃了！誰叫它分不清好人壞人？?戰士們撫摸著犧牲了的伙伴，都忍不住潸然淚下……你瞧這事兒鬧的！ 還有更出格的事兒，緣于我班女生跟飛行員的一場排球賽。其實除了我，班上的女生會打什么球呀？還不是在那兒瞎吵吵，但是飛行員很來勁兒呀！在臨時拉起的排球網兩邊，又是扣球又是接球，打得挺起勁兒。記不得是誰贏了？反正觀看的男同學和戰士們都是一片掌聲。比賽完后回去洗澡休息，發現除了我和譚云，其他女生都沒回來，一問才知道，她們竟然到飛行員的宿舍玩兒去了！直覺就知道要出事兒——飛行員是要嚴加保護的，豈容你們這群小女生競風流？聽說楊彩兒、范靜和路平平這幫傻女孩兒，還竟敢吃了飛行員的巧克力和大萍果！于是又一個事件發生了，不是在我們班，而是在飛行員那邊，人人上綱上線作檢討……女生們知道了，個個都不服，包括譚云在內，都想去找部隊洗清白，討說法，卻被我獻身說法地攔下了。同學們聽了我的初戀故事，才知道飛行員是不能惹的！即使這樣，我仍然嫌疑最大，又被部隊請去盤問了半天。聽說我連飛行員的宿舍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也沒吃上上巧克力和大萍果，才算完事兒了。但在部隊那邊，事情還沒完。學軍過后就放暑假，我們便直接走鐵路回成都。在火車上遇見了幾個熟悉的戰士，包括那個牽狗的和幾個看排球時，在球場邊上拍巴掌最熱情高漲的，都被復員處理了！他們的命運居然與此事兒有關，與我們學軍有關！那年頭，到哪兒講理去？我聽了他們的申述，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啊！若干年后，我把這些事寫進了自己的長篇小說《大飛機風云》。 6、潛伏最深的“情敵”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我懷著急切的心情盼望學業結束，我和三鳴也能永遠地團聚。所以我在大學里的日子真是倍受煎熬。但時間過得也挺快，這個希望已經一天一天地逼近。終于到了1976年的夏天，這是我們的最后一個暑假，又正逢國家安危存亡、天崩地裂之際，我迫不及待幾乎是逃也似地回到成都。不料三鳴居然被派到城郊的農村去支隊了！那是廠里子弟下鄉的雙流縣。原來知識青年去農村插隊，遭遇了不少危難的事，中央要求各單位派人去當領隊。這種辛苦又麻煩的工作只好交給三鳴，因為他父親的日子也不好過——“走資派”又在“走”了！生活中的事總是沒有幻想中的美好，我不愿自己的最后一個假期在分離中渡過，又只好趕到三鳴下鄉的地方雙流縣，準備跟他一起去受苦受難。但我沒想到自己那么嬌氣，在那個不算落后的鄉村根本沒法兒呆下去！“勞動模范”廖三鳴又是每天赤膊上陣干革命，光著膀子跟知青和農民一起種大田，我卻不想去挖土擔泥。他住在一間破舊的屋子里，每天晚上還要學英語，窗前點著一盞他帶來的小臺燈，居然引來無數的窮孩子觀看，密密麻麻圍得水泄不通。再加上蚊蠅的助陣和我的抱怨，使他也無法安心學習。吃飯是在公社食堂，最好的菜就是辣椒炒茄把（還不是茄子本身），三鳴吃得滿頭大汗津津有味，我卻難以下咽食不甘味……如此這般，我簡直在那兒無法住下去了！三鳴看我那么痛苦，只好又跟著我回城，把自己的工作拋在了一邊。那時已經在商量我大學畢業后，兩人就立刻結婚的問題。三鳴二十九歲了，我也快二十六歲，都屬于晚婚。我媽把床上用品都準備好了，不料卻出了狀況！起因是一個比我年輕，而且絕對比我聰明的姑娘闖進了我們的生活——不，她原本就存在，甚至比我還要早地出現在三鳴身邊，應該說，是我闖進了他們的生活…… 那是一個炎熱的早晨，我如約來到三鳴家，他卻不在那里，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何方？當時沒有手機和其他聯絡方式，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他仍是杳無蹤影！我焦急又不安，好端端一個人，怎么會突然失蹤，就這么原地蒸發？我甚至跑到附近的醫院去探看，今天有沒有收進一個病人？又在附近的十字街頭打聽，這里有沒有出過什么車禍？最后我不甘心，還打電話到雙流縣的公社去詢問，他是否臨時有事兒回去了？結果都是否定的……我真是五內俱焚，不知出了什么事兒？突然間心有靈犀，想到了一件事：當我幾年前在人防工地上，跟三鳴進行那一場曠日持久的愛情拉鋸戰時，他也曾頻頻送我回家。但每逢走到一條小街前，他就會拐彎離開，說是要去一個朋友家。我也曾問過他：那人是男還是女？他卻語焉不詳，似有遮掩。后來我問得多了，他就說，是一個女友的父親病了，他要常去看望。起初我沒有在意，認為是他在躲避我，后來卻引起我的警惕，似乎這個女友跟三鳴的關系頗不一般……想到這里，我下決心去找找看，或許他就在那兒？那條小街離我家不遠，我還依稀記得它的芳名，似乎叫支磯石街？就在寬巷子或窄巷子里！我頂著大太陽，騎著自行車趕過去，在一條條小巷里摸索探詢，終于找到了那條小街。街面狹窄，清靜，住家都隱藏在一個個黑門緊閉的四合院里……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和毅力？我居然一個個地敲開大門，依次盤問。當我敲開最后一道大門，已經信心全無時，卻在這家小院的門洞里看見了三鳴的自行車！我絕不會認錯，因為他的自行車坐墊奇高無比！我無力地倚在門邊，眼淚頓時“嘩嘩”地流下來——我感到一種絕望的心情：他果然在這里！他居然在這里！這里住著什么人呀？可以把他吸引到這種地步，竟然置我于不顧，大清早地就跑到這兒來！（若干年后，我創作長篇小說《好雨知時節》，就把男主的家安在這條神秘的小街上。） 當時已經是中午了，開門的小姑娘見我無端流淚，不知所措。我連忙擦干眼淚，急切地問她：“你認識廖三鳴嗎？他是不是在這里？我找他有事兒！”小姑娘點點頭，立刻跑去通知鄰家。不久又跑來對我說，三鳴是在這兒的葉家，她們全家都請我進去。我心里已經恍然明白，這正是三鳴常來常往的那個地方，我貿然闖來有些不妥。但事到如今，我也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進了小院。迎面是一棟高高的老式洋樓，石階樓梯修在墻外面。我咬緊牙關去爬那高高的階梯時，三鳴和幾個女子出現了，她們都微笑地看著我，三鳴的神情也挺坦然……我卻沒有如此心胸，一見到他，見到我苦苦尋找了半天，還以為出了什么意外的戀人，心酸的眼淚又流下來——他怎么能這樣？怎么能丟下我，來到一個別的女孩子家？這叫我情何以堪？難道我在三鳴的心中，地位還不如她？迎接我的是葉家的三個女子，但我一眼便認出了那個名叫葉小蕾的女孩兒，她跟她母親和姐姐葉小蓓不同，身上具有一種不同凡響的魅力，見到她不由地讓人沮喪。在那個年代里，這個比我小一歲的姑娘居然留著一頭及膝的黑亮長發，而且沒有把它梳成辮子，卻任其披在肩后，顯得飄逸瀟灑。她的裝扮也與眾不同，穿著一件花布連衣裙，看上去氣質高貴，風度優雅。相形之下，我只是一個不解風情的傻姑娘，為了尋找自己的戀人而滿天飛，不顧體面，沒有禮貌……這是令人難忘的一天，當時的場面也不免尷尬。但葉家的女子都善解人意，她們盡量讓我自然起來，便在那兒高高興興地大聊其天。但我什么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自慚形穢的想法……我這時才明白過來，我那場轟轟烈烈的“女追男”為啥長時間沒有結果？原來真正的情敵在這兒呢！雖然三鳴從沒對我談到過她，雖然葉小蕾在我面前也顯得挺坦然，但是只要看一看他們倆彼此注目的眼神，看一看他們相互對視時那種親密無間的默契，就能知道他們的關系必定是非同尋常！這些想法都是后來才有的，當時大腦里卻一片空白。我不記得怎么跟他離開了葉家？也不記得后來他又如何對我解釋？他那天的異常行為擾亂了我的心思，成為一個永久的陰影，甚至影響了我的一生！ 不可否認的是，這里面有性格因素——也許別的戀人遇到這種事，很快就放下了，我卻牢記一生，難以釋懷。 后來我才知道，葉小蕾也是七三屆大學生，就讀在四川大學，而且是人人羨慕的英語專業。后來我才猜想：或許是三鳴聽說她們家有什么事兒，就撇下我趕過去了？或許是葉小蕾又對三鳴有了情意，正在說服他跟我分手？后來我才明白，葉小蕾正是干部子弟中的驕傲公主，許多優秀男青年天天聚集在她家，圍著她團團轉。三鳴只是其中一份子，但他卻不屑于跟別人爭寵，所以就去的少了。或許葉家已把三鳴看成她家的女婿，卻因為我在中間橫插了一杠子，使她們未能入愿？可能她們確曾試圖讓三鳴跟我分手，但看見那天我尋死覓活的樣子，只好打消了主意……總之，我還算聰明，在三鳴面前沒再提到過葉小蕾，雖然我已經明白她是自己的一個勁敵。不久我跟她又見了一面，那是她有事去找三鳴。我已經被當做正式的女朋友介紹給他家，但一聽說葉小蕾來了，三鳴的媽媽立刻扔下我，興致勃勃地闖進三鳴的房間，問長問短，十分親熱。而我則象個受氣的小媳婦，躲在廚房里幫著保姆做菜。后來我也忍不住了，想去房間里看個究竟。一進門便看見葉小蕾坐在椅子上，正在跟三鳴親切交談。她發現我走進來，就從容不迫地從椅子上轉了個身，用她那雙明亮聰慧的眼睛朝我投來一瞥，那眼光里包含的內容真的很多，我一時間也說不清那都是什么？似乎有祈求？有祝福？也有羨慕和責難……我趕快鎮定下來，又仔細打量她，仿佛要把她牢記在心里。她個頭并不比我高，但身材卻比我更豐滿，黑亮的長發今天高挽在頭頂，顯得很有豐韻。后來我才知道，她的思想也比同齡的女孩子成熟，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們都無法與之匹敵，她也因此有了眾多的追求者。或許是她自感優越，也太輕敵了？所以才敗在我手下！而我卻不敢如此大意，否則她肯定會卷土重來，奪走原本應該屬于她的一切。三鳴也看出了這一點，此后在我面前就很少提到葉小蕾，也盡量少到她們家去。但這并沒減輕我對葉小蕾那潛藏的敵意。要知道，戀愛中的女人是非常敏感的！我跟葉小蕾的結識，就象金星撞到了火星一樣，必然要撞出天大的火花來，而且經久不息……對于我跟她來說，這到底是有幸還是不幸？要等若干年后才有分曉。因為若干年后，我和葉小蕾都成為作家，只是我在國內，她在國外，而且遠比我更有名。一個朋友因此贊揚三鳴說:“你真是了不起，居然一人造就了兩個女作家！” 7、畢業前的幾場風波1976年是我在大學的最后一年，年底就要畢業了！這一年，中國大地也是風云反復、災難深重。年初，敬愛的周總理去世了，舉國悲哀。不久，另一國家領導人朱德也離開我們，人人沉痛。接著是震驚全球的唐山大地震，然后便是毛澤東離世，全國共悼……一個接一個的噩耗，一場連一場的風波，直至最后的天翻地覆！人們都難忘那年的清明節，一批熱血青年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自發舉行了悼念周總理的活動。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國，校園里也沸騰起來！每個人的血脈里都滾動著激昂的熱情，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神圣的信念。群龍有首，我們班的曲海當仁不讓，組織同學們召開了紀念周總理的大會，還熱淚盈眶地讀了一首詩：生死的路，已放在各人前邊，飛向光明，盡由著你……若干年后證明，這真是周總理寫下的光輝詩篇，但在當時這么做，卻需要非凡的勇氣。在他的鼓勵下，我也上臺念了一首詩，是三鳴在信中抄給我的，如今已無處尋覓。接著其他人也紛紛效仿，熱情高漲。不料過后，學校就開展了一場清查活動，讓同學們一一坦白，這些“反革命詩歌”是從哪兒弄來的？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有沒有別的內幕？我們這幫沒經過世面的女生都嚇壞了！一天晚上，大家愁眉苦臉地坐在床上，正打算按組織規定“面對面”地揭發時，艾宣突然勇敢地站出來說：“沒關系，你們就都說，是從我這兒抄去的好了！反正我不怕……”哎喲！這可是活雷鋒呀！女生連忙答應，立刻照辦。我正在緊張，怕自己念的那首詩會牽連到三鳴，這下也一古腦兒地推到她身上！我們都心懷歉意，問她又該如何脫身？艾宣卻笑著說，她有辦法。我一直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出自一種少年銳氣？還是對當局的強烈不滿？抑或是跟當年追查林彪事件一樣，她有自己的特殊渠道，可以安全地擺脫一切責任？總之，此事讓我對她刮目相看。曲海在男生們的掩護下，也是安然過關。 但在其他班上，事情就不這么簡單了。尤其是孫濤那個班，老張是班長，他恰好是個多事的人，干脆說是愛整人吧！他們班上的政治空氣很緊張。因為紀念周總理最踴躍的是孫濤，而他和馮英的關系此時已經浮出水面。再加上他平時不好好學習，居然異想天開地去寫小說，不務正業務地想當什么作家！這還了得，正該趁此機會，好好批判！孫濤與馮英的愛情故事經過長時間鋪墊，出現了一個戲劇性的情節：在今年舉行的學校運動會上，孫濤想沖刺自己創下的跳高紀錄，卻在跨桿時不幸跌倒，摔斷了腿骨。正在一旁觀看的馮英立刻尖叫起來，沖上前去扶起他，然后當眾大哭起來。恰好我也在場，覺得這姑娘真是跟我一般癡情，為愛而狂！孫濤住進了醫院，馮英每天都去照料他，根本不在乎任何議論。我也相信，這就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最正確的愛，是生命本能對美好感情的一種成全。孫濤更是靈感勃發，激情澎湃，據說每天都有新的文字躍然于紙上，寄托了他們對新生活的追求……但老張卻很生氣，認為這兩人肆無忌憚，簡直是給班級丟臉！借著這次清查活動，要讓他們付出慘痛代價！孫濤挨了批判，卻滿不在乎，雖然班上參加這類活動的不止他一個人，他卻勇敢地說，甘愿為大家承擔一切。這當然是一種瀟灑，一種豪邁。校方當時未作任何結論，直到我們快畢業時，才來了個“秋后算賬”。七月，爆發了唐山大地震，而后波及全國，到處都在鬧地震，搭建“地震棚”。我們學校也不例外，把同學們都轟到操場去露天宿營。雖是夏季不怕冷，但蚊蠅叮咬也讓人受不了。四系還出了大事兒，一個男生突發奇怪的熱病，三天就死了！圓圓她們可忙壞了，成天繃著臉兒辦喪事，家屬哭鬧，不可開交…… 我們都心有余悸，住地震棚更加睡不好。我就跟楊彩兒偷偷回宿舍去住，卻被老師查夜時發現了，又把我倆轟回大操場。當時我們怏怏地提著被蓋卷，別提有多狼狽了！隨后地震波就從北方傳到南方，似乎大江南北都面臨崩潰，我們也成天提心吊膽。無獨有偶，不久四川的松潘、平武又地震，據說也沖擊到成都！我立刻惶惶然，為三鳴和家人揪著心，到了牽腸掛肚、茶飯無心的地步。失眠癥又犯了，整天焦慮不安坐臥不寧，有空就跑郵電局，想掛長途問個究竟。但那時也怪，似乎全國的通訊聯絡都中斷了！寫信太慢，電話不通，讓人焦急萬分。楊彩兒見狀，便慫恿我干脆回去看看，反正離放暑假只有幾天，不如早點兒走了……我去請假，系里班上都不批，毫無理由沒有原因，就是不準提前走，真是沒有人性！我被激怒了，自由散漫的老毛病大發作，索性不辭而別，買了張火車票（幸虧那時火車還通）提前去成都。回家一看，爸媽安然無恙；再趕到三鳴家，他住的小樓裂了幾道縫，僅此而已！聽說我不假歸來，他很吃驚，擔心學校會給我處分，我卻豁出去了，反正這是最后一個暑期了，他們還能把我怎么樣？我也自知理虧，便主動積極，開學時提前一天回校，誰知班上卻沒有幾個人。原來北京也在鬧地震，由于各種原因，同學們都晚回來了幾天，有的甚至長達一周。班長龍志剛入黨，正欲好好表現，拿我作伐開個批判會，無奈缺乏人手，沒有幫腔，只好等同學們都回來了，讓我在團內作個檢討，便不了了之。 正值“反右傾翻案”風生水起，班上的批斗會越開越多，很多人都挨了批判。緊隨我之后的便是劉芬，她剛在我的批判會上發了言，公報私仇了我一通，沒想到報應這么快，立刻就輪到她自己，嚇得臉都白了。我卻沒有落井下石，班上同學也挺寬容，關于她擅自談戀愛以及流產的糗事，眾人只是溫和地批評了幾句，建議給個團內警告的處分。但是她的男朋友，二班的洪武卻沒那么幸運。這個好不容易才進入高等學府的司務長被遣送回部隊，據說開除軍藉，開除黨藉！最倒霉的是劉芬也跟他吹了，落了個人財兩空，賠了夫人又折兵。司務長的死對頭林飛正在暗暗高興，不料又輪到他了！聽說要開林飛的批判會，很多人都意外而吃驚。林飛是黨員，在學校里也挺吃得開，批判他又為哪樁？能擺上桌面的還是談戀愛，但他跟譚云的事本沒有證據，何況他倆都快三十歲了，原來又沒搞過對象，都是晚婚模范了，還好意思批人家嗎？最后是一向老辣的黨支書嚴明定了個調子：就幫助一下他的自由主義吧，鼓勵大家多發言。平時林飛嘴里不饒人，也得罪了不少同學，眾人都想在會上回敬他，也讓這小子嘗嘗唇槍舌劍的滋味。但誰也沒想到，第一個搶著發言的卻是譚云！她早有準備，還寫了幾大篇發言稿呢！人家不慌不忙，不動聲色地娓娓道來，入木三分地把心上人批了個夠！我當時真是太詫異了，對此佩服得五體投地。大家都仔細地聽著，教室里安靜無比。我邊聽邊想，這些意見都說得很對，也撓到了林飛的癢處，看來譚云還真是他的知音呢！?從發言中可以聽出來，譚云對林飛的某些壞毛病也是深惡痛絕，正好趁此機會說出來，給他個教訓。用今天的話來說，這也算是高超的“馴夫術”吧！ 林飛剛剛過關，時常挨他嘲笑，此刻正在心里嘲笑他的一個男生又栽進去了！這姓汪的同學也挨批更是讓人莫明其妙，他一向表現積極，本是班上重點培養的對象。現在好了，就說他入黨動機不純，也讓他好好檢討。這位愛好體育運動的大個子面對矮小的男生，平時就象座大山一樣咄咄逼人，但他的精神卻并不孔武有力，站起來檢討時一直駝著背，似乎快被自己的思想負擔壓垮了。他檢討得很深刻，把自己說得十惡不赦，同學們倒反而不知說他什么好了……這個男生后來到底沒入成黨，但幾十年后卻成為班上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真是有失必有得呀！楊彩兒最喜歡開這類批判會，津津有味地去參加，說真是一臺臺連場好戲。這個傻姑娘也有精明之處，我卻不知道其中原由：也許是班上的幾股勢力在搞階級斗爭？但到底是為什么？最后又誰勝誰負呢？譚云當然是知情者，但她秘而不宣。另一個半知情者應該是艾宣，她也諱莫如深。那時候她一夜一夜地打毛線，也不知道在給誰織毛衣？惹得我也向她學習，買了幾斤毛線給三鳴織寒衣。最可笑的是我帶工資上學，由于經常請客，竟成了“月光族”，買毛線衣的錢還是問大妹要的。她慷慨地寄了五十元錢，卻又嘲笑我說：“一個走資派的兒子，也值得你這么癡情？” 班上的階級斗爭剛停息，國家又出大事兒了！這次是毛澤東逝世，天都快垮下來了！據說偏遠的某地確實掉下塊大隕石，真是天崩地裂呀！舉國哀悼，大放悲聲，很多人哭得昏過去。我們班也扎了個大花圈，每天的空氣都沉痛無比。全市又舉行了追悼會。那真是個天昏地暗的日子，從早到晚下大雨，人們都被淋得透濕，但仍是肅穆地站在廣場上哀悼，站了整整一天。無數的人昏倒在地上，又被抬出去，其他人繼續站著，心情也都灰暗到極點。擎天的巨柱倒塌了，國家會向何處去？人民又該怎么辦？每個人的內心都在哀鳴，淚水合著雨水流成了長河……幸虧不久后，“四人幫”就被打倒了，舉國上下一片歡騰，我們也參加了各種形式的歡慶活動。學校又組織我們去延安，同學們坐著大卡車出發，沿途欣賞黃土高坡，就象一次快樂的旅行。我在文革初期串連時也去過延安，留下的印象是飯館里只賣黑饅頭和熬豬血。這次感覺好多了，尤其當地出產的大萍果，那真是又脆又甜。我們在一些重要的窯洞前照了相，班上女生還在寶塔山下，拍了幾張很不錯的合影。快要畢業了，大家都忘掉所有的恩恩怨怨，和平共處吧！ 但是有的人可不這么想。孫濤和馮英終于東窗事發了！回學校后，孫濤的處理決定就下來了，也是雙開：開除軍藉，開除學藉，但保留了他的黨藉，作為復員處理到地方。這就處理得很重了，據說是他們班長老張的努力結果。孫濤當然不服，人們都在忙著打行李準備離校，他卻揮動巨筆，在校園里寫下了一幅幅標語：“紀念周總理有什么錯？”“雙開是對我人格的侮辱！”一排排墨跡淋漓的大字，看了讓人觸目驚心。馮英也拋頭露面跟在后面，幫他提著漿糊桶。鋪滿落葉的大道上，留下了他倆孤零零的身影……他們的愛情和命運，終于在結尾處達到了高潮！雖然形勢起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但各種極左思潮還沒得到清除，一些不正之風也沒能糾正。直到我們畢業離開，學校也沒給孫濤一個象樣的說法。孫濤只好回部隊又下地方，最后當了一名報社的編輯。馮英當然跟他結婚了，兩人的感情一直不錯。但不知道孫濤為什么，好像一直沒有作品問世吧？而老張的命運就更加凄慘，也許是上天的報應吧？他回廠后本來得到了重用，領導還答應把他在農村的妻兒調來。誰知道咋回事兒？正當他們全家收拾好行李，準備上路時，他卻無緣地故地淹死在門外的小池塘里！據說那個小池塘的水只有齊膝深！你說怪不怪？我們班的同學也在為自己的命運糾結。本來都是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不少人卻在暗中努力想改變前程。 楊彩兒也在等待命運的裁決，同時面臨愛情的選擇。鄧高又在追求她，楊彩兒也對他有了好感；而遠在邊陲的軍人趙謹更加吸引她，但兩人還沒見過面。這種異地戀挺不靠譜，她心中無數，就來向我請教。“真討厭！”她含羞帶嗔地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唱那首‘山楂樹’，沒想到現在竟然應驗了，我不知道該愛他們中間的哪一個？我還為此抓過鬮呢，就是扯花瓣，扯一瓣就說一個人的名字……但是扯到最后，我還是不知道該選誰？”出于浪漫情懷，我不假思索地給她出主意，即刻幫她定了終身：“當然是選趙謹了！人家是解放軍，最可愛的人！哪兒象咱們的胖翻譯，整一個書呆子！”于是一錘定音，她立刻給解放軍寫信，約他來西安火車站見面。那時的火車站總要承擔這一類的功能——為戀人們的約會出把力。后來聽她說，見面那天大雪紛飛，迎面走來一個陌生的解放軍戰士，五官清秀但身姿單薄。楊彩兒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對他不太滿意，但他走到她身邊時，她卻又露出笑容，雖然這笑容很勉強。我后來得知了她的不幸，一直在替她惋惜——她不該向命運屈服！當然，這也怪我，誰叫我要去當那個山楂樹，或者是老槐樹，替人家做主？當時我已經歸心似箭，第一個買了火車票要回成都。曲海送我去火車站，路上又告訴我一件事：因為楊彩兒拒絕了鄧高，而范靜跟蘇青又沒有結果，也不知她是咋想的？就送給鄧高一個筆記本，還主動留下了自己的通信地址。這又惹得書呆子激動萬分，燃起了新的希望，昨晚便跟曲海叨叨了一夜，說要重新發起攻勢……“你們這些女生啊，真夠嗆！”曲海的口氣象個老大哥，“你跟小范都回四川，以后少不了見面，你可得說說她，如果不喜歡鄧高，就別給他任何希望！”我又聽進去了，日后又去幫著范靜，成就了另一段姻緣。?因為我跟曲海的多事兒，使我們班的兩個可愛女生命運跌宕，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戲劇性。 8、余味無窮大學同學風流云散，各奔前程，但后來的許多事卻撲朔迷離，應該補寫一筆。原來艾宣愛的是我們二組的組長何坤，那件毛背心就是給他打的！但何坤的老家在東北，不想在外地找未婚妻，就帶著這件溫柔的愛心禮物回到寒冷的家鄉。艾宣又嫁給了少年老成的程詳，他比艾宣小四歲，是班上為數不多的終于入黨的好苗子。兩人后來雙雙調到北京，也算喜事一樁！范靜分回四川宜賓，常來成都，還曾住在我家。我想起曲海的話，便傳告給她，又叮囑她別再跟鄧高聯系。誰知人家恰恰相反，很快就跟鄧高聯系上了！或許她回到偏遠的家鄉（巧得很，范靜的父親正是宜賓的地委書記，且是葉小蕾她爸的老戰友！這個地球是不是很小？），很難找到意中人？總之不久，便傳來她與鄧高成婚的消息，她也隨即調往北京。同學們都說我算半個媒人，我真的很慚愧，因為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對書呆子始終都不看好，也算我沒有這個眼力勁兒吧？ 楊彩兒的命運最不濟。她終于調回北京，跟艾宣分在一個研究所，雖然不是航空專業，但也如愿以償。她又跟趙謹結了婚，趙謹也復員回北京，工作卻不太理想。楊彩兒只想跟他好好過日子，但兩人一直沒生育，而且毛病出在女方身上。于是楊彩兒打針吃藥，想了很多辦法卻不見效。或許趙謹傳宗接代的觀念很強？楊彩兒于是重任在肩，義不容辭？她還是那個涉世不深，頭腦簡單的傻姑娘，居然去練什么氣功，希望能打通輸卵管，沒想到走火入魔，住進了精神病院！我去北京出差時，得知了這個可怕的消息。那時楊彩兒已恢復出院，回家治療。我立刻給她打電話，想問問到底咋回事兒？這是我們最后一次通話，從話筒里傳出來的聲音還算正常，語音清晰，吐字準確，但我能聽出來她很苦惱。“我不好，很不好……”她急急忙忙地說，“不，你別來看我！不要……”電話斷了，我心里涌上一陣不詳的預感……楊彩兒，愿你能平安渡過此劫！但她沒能渡過。她就象空中飄過來的一片云，從家中的六樓摔了下去……她為什么跳樓？原因不詳。趙謹的結局如何？很難推斷。他也夠不幸的！前后遇上的兩個女孩子都自尋死路，她們正象潔白的云彩，但他一片也沒抓著。相形之下，林飛和譚云是最為成功的配對。兩人結婚后，林飛就調到北京，在一個政府的重要部門工作，并且一度是三鳴他們總公司的上級領導，可以說掌管著他們整個公司的命運！為了打通這個人脈關系，公司老總、那位共和國奠基人的女兒都親自出馬攻關，請他吃飯。我能猜想到，林飛是如何地刁難他們——他生就這個脾氣，聰明絕頂，神通廣大，卻喜歡跟人過不去，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司居然了解到我和林飛是大學同學，于是讓三鳴通知我，去北京幫他們打通關系。我奉命前往，還算林飛給我面子，請我吃飯，而且大度地微笑著，承諾以后不再刁難該公司。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如今的林飛已然退休。后來我們又一次見面時，他聲稱現在的夢想就是住在郊外的農村，養一群雞鴨，過田園生活。譚云開了一家公司做進出口貿易，林飛兼任該公司的財務總監。兩口子繼續玩兒“潛伏”，沒有公開他們的關系，于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公司員工哄騙得一楞一楞。他們時常在善解人意的林飛面前攻擊鐵腕無情的女老板，做夢也想不到人家兩口子回家后，摟在被窩里笑做一團…… 劉芬回到湖北某廠，很快嫁給一個平庸之輩，她的一生也不可能有什么閃光點。但不管咋樣，她在大學里總算談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班上女生最不出彩的是路平平，她過著正常人的正常生活。她其貌不揚，生下的女兒卻美貌如花。若干年后我去北京出差，曲海把在京的同學叫來，搞了一次聚會。女生都沒什么變化，包括譚云在內（林飛沒參加），男生卻個個飽經滄桑的樣子，似乎被生活折騰得老了一截。最有趣的是當年揮斥方遒的嚴明，居然提著一袋菜蔬來赴約，象個標準的家庭婦男。他在某機關當副處長，眼角已經爬滿魚尾紋。不料鄧高一進門，卻是西裝革履神清氣朗，因減肥成功，顯得身材頎長，面龐也俊逸了許多。聽說他混得最好，原來也在外貿部門工作，卻毅然下海經商。由于英語很棒，又邂逅了現在的合伙人，成為美國泛太平洋投資公司的股董，揚起了新的風帆……我當了作家后，鄧高又特意打電話給我，邀我去北京時到他的公司看看。我應約而至，發現他的公司設在一個大飯店里，手下都是北大、清華的博士生。鄧高也是躊躇滿志，又請我去他的豪華辦公室喝咖啡，并且戲言說，如果我能寫一部他的奮斗史，肯定會比當時流傳的《亞科卡傳》更火！ 我也被他的萬丈光芒震懾住了，不由自主地嘆服，就說：“人的命運怎么會有這么大變化？早知如此，我不該阻攔楊彩兒跟你好，那樣她也許就不會跳樓了……嗨，都怪我，真是亂點鴛鴦譜呀！”鄧高卻冷笑道：“你別自以為是了！你知不知道，是你自己錯得離譜？！”我很驚訝，問他為啥這樣說？鄧高卻淡淡地回答：“在大學里，我既不愛楊彩兒，也不愛范靜，我愛的是你……那天在假山上，我那番話都是說給你聽的！”我驚得目瞪口呆！哎呀呀！從沒想過會是這樣！鄧高又從容不迫地說：“我奮斗了二十年，就是為了這一天，能有機會把這句話說出來——我要感謝你，因為你當年對我的輕視，我才鼓足了勇氣，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今天我終于做到了，所以請你來分享我的成功。”我有些訕訕的，便打趣說：看來只有范靜，才是慧眼獨具識英雄了……“范靜么？”鄧高氣勢磅礴地說：“我今后將把她放到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若干年后，我應邀去一個大學講演，題目叫“機遇和選擇”，就由這句話開始，道出了鄧高的故事，引起熱烈反應，幾乎每隔五分鐘，就會響起一陣掌聲。同學們非常欣賞鄧高，認為他是最后的贏家。講演結束后眾人沖過來找我簽名，把椅子都踩爛了！后來我又把鄧高和楊彩兒等人的故事，收入了我的《守著承諾》。鄧高，對不起，我沒有為你寫一部《鄧高傳》，反而把你寫入了我的傳記。但是天妒英才，鄧高若干年后不幸因病去世。繼而姓汪的男同學也離開了人世。有命賺錢，還得有命享受才行。最糟糕的是，范靜居然對鄧高的經濟情況一無所知！不管他賺了多少錢，都被他的公司吞噬了，一分錢也沒有給她。在一個中外合資企業干了幾十年，經鄧高之手投資中國好多個億！要說他這個股東一分錢都沒有，你信嗎！甚至于連他這個高管的醫療費，公司也不給報銷！同學們都憤怒了！此后在成都的同學會上，由我發起，專門幫范靜開會出主意，要找他們公司討個說法！但范靜本人太老實，在美國留學的兒子也很她一樣木納，最后又是不了了之！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啊！我和陶純、丁小宛與圓圓（也包括方方），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友誼。她們的故事也都被我收入自己的長篇紀實文學《守著承諾》。陶純和丁小宛在學校里就是我的讀者，早已看過我寫的《海底的浪花》。陶純應該是我們七三屆女生中干得最好的，一度是國際大公司的高管，身價不菲。她在日本奮斗的故事，還被我寫入了小說《風從東方來》。曲海也是成功人士，公司高管精英。其妻更了不起，曾任中國駐美外交官，而且她們一家子都在外交部擔任要員。只是天不假年，她后來因病去世。若干年后，經歷了異國婚姻，加入英籍又回歸祖國的陶純，經我介紹跟喪偶的曲海認識了，兩個杰出人才的未來生活，將由他們自己去做主。丁小宛也很欣賞我的文筆，但她認為我的愛情故事不咋樣，因為“女追男”都不會有好結果。這也算是一言中的吧！公主和王子結婚后，也不一定過上幸福的生活呀！我和三鳴后來的日子，確實充滿了矛盾與沖突。這一切當然都被我寫入了自傳，只是輕易不能示人。說到底，我還是相信這世界上，愛情最美好！ 以下照片為2024年，我們入校半個世紀后，部分同學回校參加校慶的合影。 莫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從事文學創作35年。??作品介紹：出版和創作長篇小說20余部（種）：《男人四十》《商海沉浮》《瀟灑走南方》《大飯店風云》《愛在日本》《艷影》《夏娃行動》《盛世紅妝》《守著承諾》《經典愛情》《當代風流》《女人瀟灑》《傾城之戀》《市委大院》《聚變》《策反1949》《流金時代》《月渡迷魂》《大飛機風云》《中國金融家》《大唐秋妃傳》。非虛構文學3部：長篇紀實《驀然回首》上下兩集、自傳體小說《青年時代》。已播出的長篇電視連續劇9部：《走出雨季》《府南河的故事》《傾城之戀》《西部的天空》《經典愛情》《紅粉誘惑》《伏案在逃》《康熙秘史》（與人合作）《紅槐花》（與人合作）。大型話劇2部：《諜戰川西》《聚變》。另有院線電影一部《追光》（與人合作，獲“澳門電影節最佳編劇獎”。）文學作品曾獲“北京出版社作品一等獎”、“十月文學獎”、“四川省首屆諾迪康杯文學獎”、“成都市首屆金芙蓉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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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文學《大學春秋》之二

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