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記憶（我的童年之三）

孫可為

令人窒息的記憶（我的童年之三，原創之162） 孫可為 橫湖的鄉風，很是淳樸、古老、嚴正。因為淳樸，沉淀了許多孩時的快樂；因為古老與嚴正，也給過一些苦澀乃至令人窒息的見聞。 一個陽光無力、天空灰白的冬日，來富家那邊忽然人聲嘈雜起來。鄰居們說來了一邦搶親的，要搶來畗的阿姐夏英去做老婆。 夏英很有模樣，俊俏的面厐，水靈靈的大眼晴。坐在家門前太陽底下楜紙銀錠，常有小伙子去轉悠，或幫折元寶，或東拉西扯地敘說陽嘉龍來了馬戲團，水神廟木龍顯了靈，龍角上掛了水草。夏英露著笑意，顧自干活，一句不答腔。她心中早有了人，就是養牛的胡店王的兒子，夏英逢年過節戴的那朵紅絨花就是他送的。但雙方家長都反對他們相好，胡店王是嫌她家窮；夏英爹是因親家公在日偽“和平軍”下鄉掃蕩時救了他的命，他無以回報，將女兒許了他兒子。 我跟在大人們后面去看熱鬧。來富家門口沒有人，原來搶親在后門進行。后門逼仄，大伙不好意思去擠軋，只在泥道地聽各種傳來的消息。有人說搶親其實是雙方事先商量好的，因為大家都窮，張羅不了喜酒、嫁妝、花橋彩船等等排場。所以男方來搶，女方僅作個姿態，并不真正阻攔。但夏英卻是死命抗拒，捏把剪刀，不讓男方近身。男方有人不耐煩，揮拳敲落了大灶的一角。夏英娘哭哭啼啼，氣喘加劇，差點噎氣，夏英才松了口，但說必須等到下晝頭上城的埠船回程以后再說。有人猜測她是想等胡店王兒子回來救她，因為他在外地做生意，回鄉的最后一程都是坐這埠船的。 下午，天空下起雨來。埠船也終于返程，但沒有人回來。夏英仍不肯動身，說再逼她就撞墻。一直在抽悶煙的老爹甩掉煙管，撥開眾人，撲通跪到了女兒面前，啞著嗓音說：求儂阿囡哉，爹爛污無能，已把囡許諾給人家哉，儂若不依，就先用剪刀剪斷了爹的喉嚨！ 夏英淚如雨下，甩了剪刀。老娘喜出望外，塞給女兒一只祖傳的銅火熜，作為唯一的嫁妝。夏英沒有要，進房找出裝有那朵紅絨花的小盒子，捏在手里，淚眼婆沙地冒著凄苦的冬雨上了船。 我沒能看到她的表情，現在想來，應該是絕望一詞最好的注釋吧。 不久，在我讀小學二年級時，新中國第一部《婚姻法》公布了。如果夏英遲出生一兩年，該多好呀，我想。。 鄰居榮夫豙，有個似乎通古曉今的老太，大家都叫她榮夫嬢嚷。有一次，她講了一件舊事。說：皇帝還坐金鑾殿那辰光，鄉里有個十來歲的小官人，老是偷家里的錢和東西。家長懲罰他，打、餓、關，都不頂事，他就是要偷。一次被他爹打斷了腳骨，躺了整整半年才下床，以為這次總改了吧。不料他一瘀一拐能走以后，不出半月，又作了案，還偷到了鄰村。 做爹的起了殺心。一天后半夜，他邀兩個同鄉搖出一只農船，把瞌睡中的兒子也芾上。船搖出后領橋，進入大江，又向北搖了一程。然后停在河中心，三個大人抱著那兒子，將他的雙腳塞進了一只酒壇的壇口。這時兩個同鄉便住了手，不再動作。但其爹決心已定，抱起兒子與酒壇，將其扔進了江里。酒壇進水，開始下沉，這時兒子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大喊：阿爹救命！阿爹救命！ 船上的大人靜穆著。人壇很快沉沒，月下的江面一片沉寂。 這故事深深刺激了我，很多年以后，每當坐船經過比較大的河江時，總會覺得江厎什么地方，直立著一具腳套酒壇的白骨。 作者攝于清華園 [作者簡介：原名孫恪偉，紹興人。研究員、全國先進教師。著有《紹興絲綢史話》《魯迅婚姻的四個問題》《魯迅收受國民黨津貼史料鉤沉》《中學教材中魯迅作品注釋析疑》《越王劍考證大觀》《抗日名將孫元良其人其事》等專著（論），另有2部合著。近年涉足文學創作。獲中國職工思政研究會第七屆年會（中宣部主管）個人最高獎優秀論文獎、全國第六屆藕花洲杯故事創作大賽（國家紀檢雜志社與省文聯.作協等主辦〉優秀作品獎、全國百字千金微小說大賽（翠苑雜志社承辦）并列一等獎、綠韻杯征文（浙江省宣傳部及省郵電主辦）一等獎、紹興市社科首屆魯迅獎等40余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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