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最后的首航

軒轅十四

按國際慣例，五星紅旗懸掛于船艉主甲板旗桿。 按國際慣例，主權國南非國旗懸掛于雷達架旗桿。 富源山輪船長(作者)汪滿明。 2024年9月2日，應國家主席習近平邀請，南非總統西里爾 · 拉馬福薩對我國進行國事訪問，不由憶念起31年前富源山輪首航南非德班、伊麗莎白兩港的那些不眠之夜。 ——題記 南非德班港。 南非伊麗莎白港，現改名為曼德拉港。 1992年12月中旬的那天清晨，一陣電話鈴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打電話的人是天津遠洋公司管理五處處長尹久瑛。“滿明，我是老尹。現在打這個電話給你真是于心不忍啊！”處座所言“于心不忍”是我跑船18個年頭，這是第三回準備待家過年，況且我剛休假板凳還沒捂熱。“滿明，集團總公司剛成立不久，這你是知道的。決策層決定戰略開辟南非航線，任務落在了天遠，總經理辦公會研究決定......” “你好，尹處。”一旁已然明白處座意圖的妻子搶過話筒，“尹處，汪滿明多少年沒在家過年這事別人不知道，你不能說不清楚。這些年，他什么時候違拗過公司的調令？前年臘月二十，是您把他叫到張家港說是解公司燃眉之急。就說這些年跑西非，他哪一次不是迎難而上。非洲流行病蔓延，一會兒登革熱，一會兒瘧疾，缺醫缺藥還缺水，這地球人都知道。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排憂解難總有咱的份，可外派卻輪不上咱？尹處，要在平時還有一說，這一次汪滿明他走不了。”尹處長曾經和我同船共事三年，所以彼此說話少了些避諱。尹處一時語塞。他確實承諾過讓我外派，可誰知接二連三船長換班不歇，要么全能船長屈指可數，要么資深船長不是年齡大了便是身體不好，一來二去，近水樓臺未得月。“小王，我先以公司的名義向你表示歉意。我們也沒想到總公司會在春節前下達首航南非指令。你聽我說，現在讓滿明上船，你們過春節是失落了些，但反過來說，讓滿明上線，這證明滿明是塊好鋼哇！這不僅僅是公司的信任，也是集團的信任。我向你保證，滿明首航凱旋歸來，我給他半年的假，絕無戲言。” 富源山輪船長(作者)汪滿明與伊麗莎白市長歐文在記者招待會上親切交流。 處長兼工委書記尹久瑛親臨船舶督察，政委陳寶凡從政工科空降，享譽天遠的輪機長劉忠信，還有我這“船舶三巨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會合于上海軍工路碼頭，跨上了正從西非歸來的富源山輪主甲板。入境聯檢畢，耗時50分鐘，我便與前任季勝利船長交接完畢。打破“船長離任交接不得少于72個小時”常規是首航在即，特事特辦。晚餐過后，我顧不上與同船相識寒暄，我要在大臺召開船務擴大會，離任休假的所有干部船員全部列席。“報務員董會彬，電機員孔令權，水手長習聽初估摸著這會兒正在趕來上海的火車上。”政委在我耳旁悄聲道。首航南非，包括航海氣象預報信息在內，少不了數百份船岸往來電報電傳，需要技術老道的無線電通信業務專家，而電機員則是確保船舶電氣尤其是甲板起重設備正常運轉的工程師。要想在南非人面前展現國家名片，沒有水手長習聽初這樣的拼命三郎不行。雷厲風行是我的行事做派。尹久瑛處長作首航動員之后，根據各管一攤負責人發言，當即形成船務會決議：爭分奪秒，確保首航。決不因為我而耽擱船期一分鐘！政委是出了名的宣傳策劃。我留給自己的是決勝南非港口的運籌帷幄：富源山輪的每一個生產環節、途中掛靠港二十余次有可能遭遇的狀況；印度洋的季風洋流、鄭和當年止步莫桑比克海峽以北的西風走廊糟糕天氣，包括南非港口水文、潮汐數據的精準搜集，我必須細讀英文版《進港指南》《航路指南》，憑借18年的海上資歷，首航南非，我成竹在胸。 富源山輪船員名單。《太陽都市報》頭版以“中國人造訪，促使南非出口貿易商機潛力無限”為題，發表富源山輪首航南非(伊麗莎白港)圖片新聞。 1992年12月23日，富源山輪如期駛離上海，直指南非。輪機長劉忠信來自海軍艦艇部隊，火箭炮性子久負盛名。SULZER、B&W、MAN各類世界名牌船舶主機了如指掌，“四機一爐”的常態故障特性爛熟于心。我向公司點派諳熟船舶自動化的電機員孔令權助力輪機長，是讓他們倆攜手打造確保富源山輪主機心臟正常跳動的機電技術王國。26日傍晚，香港外海暴雨傾盆。拆卸錨鏈系帶浮筒裝貨的準備工作通常一兩個小時滿夠，誰知富源山輪是經過長途跋涉剛剛抵達上海準備作短期檢修而沒能檢修的疲勞船。開出上海后，水手長習聽初從未有一絲懈怠，他要見縫插針，帶領弟兄們大面積敲鏟除繡，保證船風船貌煥然一新。只要掛靠香港，他就知道必須使用“錨鏈系帶浮筒”。雨越下越大。水手長、木匠他們在船頭已經冒雨操作了兩個多小時，拆卸錨鏈未能奏效。“老習，引水員已經在綠島等著了！”我有些沉不住氣了。“邪乎了，船長。噴燈燒了老半天，十八磅的大錘掄了有會兒了，可就是拆不下來。”水手長向我報告。要想更換左錨鏈已經來不及，進港計劃一旦改變，船期豈能耽擱！關鍵時刻，輪機長劉忠信親自出馬。這位50多歲的老將硬生生從生活區三樓甲板扛起足有兩百斤重的氧氣瓶直奔船頭。面罩、氧氣乙炔槍，甲板、輪機合力，右錨鏈順利地松至水面，引航員按時登輪。富源山輪為前方港口新加坡加載、補給，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船長汪滿明在首航記者招待會上演講。 1993年1月22日，農歷除夕清晨五時許，富源山輪沿著朝陽，懸掛滿旗，緩緩駛進德班港。“中國船富源山輪，歡迎您光臨德班港。”甚高頻無線電話傳來德班港清晨的問候。姐妹拖輪在防波堤航道左右迎候，高壓水槍向半空噴射數道花弧，聲聲汽笛響徹海港。 “船長先生，貴輪今天上午十時開始卸貨，預今晚22：00時卸畢，明晨開往伊麗莎白。根據中遠集團指令，貴輪記者招待會將在伊麗莎白舉行。”船東代理杰·勞拉將印制考究的《邀請函》遞至我的手中后，把我輪備好的COSCO海運提單等資料備品悉數搬下。農歷大年初二，1月24日晚，華燈初上。伊麗莎白市長歐文率各路新聞記者，和來自開普敦、約翰內斯堡等地的商界名流、臺商僑胞，及伊市港口當局各路官員云集伊麗莎白皇家酒店。R集團總裁邁克·愛特、航運部總經理默爾萊，和主管COSCO航線經理杰·勞拉一行由德班專飛伊市。當日，歐洲長城貿易公司董事長李文群從漢堡專程飛抵伊市，通過航運外交方式斡旋中南兩國建交，他是外交行家。當晚，愛特總裁把他不久前的中國之行娓娓動聽地介紹給應邀前來的各界朋友。站在演講臺前，我心潮逐浪。我用嫻熟的英語深情講述COSCO“信譽至上、客戶至上、質量至上”的莊嚴承諾，并提議為中國新年和中南民間的貿易友好往來干杯！德班集裝箱公司總經理賴迪先生，每年要從遠東港口進口數千集裝箱箱位的橡膠大王查理先生；伊麗莎白港裝卸公司總經理哈瓦德先生及到場的外貿客戶、貨主，僑居南非的華僑代表通過我的演講，對神秘而陌生的東方古國表示了濃厚的興趣和極大的熱情。次日，大年初三，我和政委在船宴請賓客互贈禮品，R集團總裁邁克·愛特帶來幾份散發墨香的《太陽都市報》頭版圖片新聞和“中國人造訪，促使南非貿易出口商機潛力無限”的署名文章，“如果此項合作取得進展，對以伊麗莎白港為龍頭促進其它港口帶動南中貿易合作，無疑是強有力的推動。”富源山輪成功首航南非之舉，打破了中南兩國封閉半個多世紀的外交僵局，使之成為劃時代的破冰之旅，更是海絲路版圖的又一次延伸。至此，持續數十年來懸掛五星紅旗，駛往美加航線和西非航線的中國商船難能在南非領海拋錨避風、檢修補給的歷史宣告結束，而沿途掛靠新加坡、香港等港口直達（或遠東港口經由中轉）南非的海上貿易商機，乃至于拉動東非、中非、西非經濟貿易，并輻射歐、美，以及地中海的全球海上貿易鏈，得以戰略盤活并煥發出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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